赤十就那么光着上半身躺在那里,两条手臂完完整整。
商仲尼这才如梦方醒,他上当了,不是他不够警觉,而是他低估了人性,也高估了所谓的友谊和情意。
当所有人都在说谎的时候,那个讲真话的,便不可饶恕。
丁亥姑娘离奇的消失,赤十离奇的死去,而且还是完整的死去,公孙姑娘离奇的出现在自己的房间。
爆出这样的惊天丑闻,龙场论道大会戛然而止,场地倒是也没有闲着,等了不过四五天,青鸟国的王子青田、绿地国的国师墨先生,黄泉国的国相上官乌龙,赤乌国的国主赤七,紫狐国的鬼谷掌门羽生弦,最后一个到达的是蓝山国大祭司,也是商仲尼的亲爹商春峰。
再加上坐镇全性山,把控全局的橙龙国主橙世,全性圣人之后杨天风,以及护道者羽天蓝。
事实过于清晰,甚至九人还没坐稳,表决结果就出来了,八票支持一票反对,反对的那一票是离圣徒位置最近的护道者羽天蓝。
尽管他在会议是据理力争,认为商仲尼功大于过,处罚太重。但少数服从多数,他还是无奈的接受了商仲尼被罢免了圣徒的决议,稍晚的一些时候,他又再次以一比八的悬殊差距无奈的继任了圣徒之位。
终于,他终于不再是一人之下了。
他必须还得表现的诚惶诚恐给这些饭桶看,让他们以为自己还是那个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
令他感到最意外的是,商仲尼的亲爹商春峰不但没有按照惯例避嫌,而且所有人都没有异议,更为诡异的是他也投了支持票。
然后,商春峰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的说道,“咱们是一路人,你厌倦了别人家的孩子,我又何尝喜欢被人称为圣徒的爹哪?”
“明白,有没有我不重要。他犯没犯罪也不重要,没有修为通天的商仲尼,对于你们这些不安分的家伙,很重要。”羽天蓝倒是也没客气,直接就怼了回去,他虽然设了这个棋局,但他本能上讨厌每一个落子的人。
商春峰显然是没有想到,对方的回答是一点面子也没给,直接骑脸输出,嗷嗷开大,稍微的愣了一下,被旁边的橙世拽到了一旁。
紧跟着商春峰的是赤乌国的国主赤七,那个表情看不出悲喜,你感觉他左边脸在对你笑,右边脸在对你哭。
“圣徒先生珍重啊,路还长,可不要走不知悔改的老路。我们赤乌国有火葬的传统,不知可否借橙龙国的宝地,送我兄弟最后一程。”
“那自然。”橙世在一旁顺口答应了下来,赤十的尸体没有运回赤乌国,就地便火化了。而且即便是赤七国主也是很配合的没有提到丁亥,仿佛这个人从未存在过一样。
随着而来的是白发白须白眼,一身白袍还拄着一根白杆子,却是墨先生。
“我绿地国的情况恰好相反,讲究一个入土为安,我两个徒儿命丧于此,也就没心情在此逗留,各位先告辞了。”
墨先生走得很急,似乎是怕耽搁太久,他的两个徒弟无法魂归故里。
“爷爷,是的,我准备好了。”
墨先生之后的是羽天蓝的亲爷爷,也是鬼谷派的掌门羽生弦,那是一个看起来非常年轻的人,他没有再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拍了拍羽天蓝愈发挺拔的胸膛,一切尽在心中。
爷爷走了,装孙子的来了。一直隐世不出的上官乌龙像一只泥鳅一样滑了过去,羽天蓝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他和自己好像是击掌了一下。
不过,那一下更像是梢了一下指尖,要多敷衍有多敷衍,而且都没等羽天蓝有什么表示,人就又回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冷了起来。
排在最后的是青鸟国王子青田,他是唯一一个带着敌意眼神的人,他气鼓鼓的样子没说话,但他的神情已经看出来,要开口准没好话。
迎来送往了这么多达官贵人,羽天蓝完成了最后一次身份的跳跃,坐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圣徒之位。
最可喜的是,随着商仲尼被贬谪,橙世毫不犹豫的判了对方一个流放东海,商仲尼就这样跌落神坛,输了个干干净净,还被绑上手铐脚镣,关进囚车押送到了生死之地的东海州。
待众人的影子都看不到了,悠悠全性山只剩下他们三人时,阳光也恰好掠过了三人的眉梢。
三人整齐划一的用手挡在额头之上,橙世调侃道,“果然,咱们这种阴暗的人最怕太阳。羽兄,答应你的事情,我已经办到了一半,接下来,就是你的表演时刻了。”
“那么我哪?”黑色斗篷里裹着黑色面具的人站在阳光之外的阴影处。
“君子藏器于身,以待天时。现在兄弟你已经藏得严严实实,还有什么所求吗?”
橙世没有直面问题,而是引出对方的需求,毕竟对方的加入也是突然的。他只是晚上拉肚子上茅厕的时候,恰好看到几人抬着公孙姑娘进去,又抬着丁姑娘离开,这还是丁姑娘有些重,让他们走起路来磕磕绊绊,发出了声音。
“我连自己最后一个亲人都舍弃了,想要什么,不是很明显吗?”
黑斗篷下的声音有些不耐烦,他有些见不得这些人打官腔,但木已成舟,他如果当时不是灵机一动上了贼船,恐怕是现在已经加官为棺,到地下去诉苦了。他甚至怀疑这个计划本身就包含这些。
“南橙北羽是大局,阁下的要求最好不要太过分。不然的话,阁下恐怕要再死一次了。”
什么样的脸皮,说翻脸就翻脸,一下就将黑斗篷逼到了墙角,不只是话语犀利,剑也没有慢分毫。
橙世突然暴露出不弱于当初商仲尼的强大气场,就黑斗篷掀飞出去,一柄袖里剑也暴露了出来,黑斗篷盯上了橙世,买卖若不成,就杀身成仁义。他一开始就找错了目标,挑了最强的一个,他还没有发动,刺杀就失败了。
不过,即便是他找对了目标又怎样哪?站在阳光下的这三位,都是那种不甘于一人之下的人杰,他怎么选,都是错。
事实上,他唯一的选择就是认命加认怂。这样或许三位大人物心情好的时候,还能露个一城一地给他去玩耍。
被凌空一击打到清醒的黑斗篷不再提要求,而是默默的退到影子里,从此也成为一个影子。
橙世这一手,实际上就是演给羽天蓝看的,羽天蓝自然看到了,但却装没看到,也装没听到。
“橙国主,你说我师爷青蒙下一步在何处落子?”
“他哪儿也落不了,因为,现在轮我落子。”橙世的话总是充满不合时宜的自信,让人分不清是狂傲还是霸道。
“你落子?你有子吗?挺大个人了,儿子都没有一个,知道为啥全性五大爷一直是个威胁吗?”
羽天蓝一杆子戳到了橙世最痛的地方,身为帝王,四十多岁了,没有子嗣,悲剧中的悲剧,有万里河山,却无人托付。
“五个大爷有五龙锁,按照爷爷的遗愿,有废立之权。这个你要来考我吗?我还不是为了这个才想办法让五个大爷赶紧离开?”
橙世有些不明白,毕竟当初的计策就是两人讨论的,个中缘由,橙世都是和羽天蓝说得明明白白,这时候反问什么哪?
“五个大爷,有儿子吗?儿子又生了儿子吗?”
“自然,这五个大爷啥事没有尽研究生儿子,让儿子再生儿子了,多得我连封个亭侯都不舍得了。”
“那就对了,动摇你根基的不是五个大爷,而是他们为数众多的子孙。说白了,橙家有的是人选,来当这个王。”羽天蓝捭阖人心的功夫深入了骨髓,哪怕是橙世这样的铁杆盟友,嗅到了机会也要捭阖一番,毕竟这世界最善变的就是人。
商春峰那个冰冷到骨头里的眼神,一直就在他面前晃悠。
父子尤且相残,何况一个盟友。
信盟友,就等于杀自己。
所以,商仲尼有天一般高的本领,海一般深的品格,还是免不了一败涂地。
羽天蓝可不是商仲尼,他不会傻到相信一个朋友,甚至连他爷爷也已经被他摆了一道。
人不狠,站不稳。
一直是羽天蓝的人生信条。
他有多狠,当初面对赤十兄妹时,他明明有一击杀死两人的实力,硬是忍到被两人打到半死。而这个忍,只是为了博得商仲尼的信任。
人,更容易相信一个弱者,而不是一个强者。
商仲尼终于还是信了,
他信,是因为他不信。
他不信有人为了博取他的信任 ,能够忍到被打个半死。
因此,他便说得一败涂地。
“你得意思是,这些子孙都绑起来?”
“那多麻烦啊,还浪费米饭。”
“你的意思是都宰了?”
“宰什么宰?那叫身先士卒,为国捐躯。”
“哪里最危险,我派他们去哪?”
“相反。派他们去那些最安全的地方。”
“为什么?”
“民心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