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人塔?这样看起来,必须得去一次了。”商叔至听到这里,直接弃了回程的路,在岔路口奔着那处视线中的高塔走去。
被甩在身后的雪若紧跑两步追上来,“刑人塔危机重重,你去那里干什么?一个不小心,咱们容易被关进去。”
“你不知道,玉兰透露过一个秘密,说镇压在青鸟国的神灵,名为生死之门,可以让死去的人复生。她和一位师哥就是墨先生利用秘术和这位神灵达成交易,给勾魂勾回来的。”
“玉兰,玉兰,整天说着你的玉兰,好像一会不说,怕把她忘了一样,这个该死的家伙,一生都在抢夺我的命运。”雪若赌气的站在原地,却发现商叔至并没有迁就她的意思,只能自己带着一腔闷气,又追了上去。
“嗳?这刑人塔怎么看着不远,走了一阵,怎么也不见走近哪?”走出好一阵的商叔至,只顾低头走路了,没有注意到雪若在某个路口停了下来,笑呵呵的看着他。
商叔至只好再返回路口,拉起雪若又要朝着塔的方向前进,雪若却用另一只手打掉了他的手,伸出玉指来指点道,“进道如退,明道若昧。你看到的只是别人想让你看到。你想看到你看到的,就得拨开别人想让你看到的。”
“这不是橙余那小子的口头禅吗?你这装扮属实是由里到外,连说话的腔调都那么像。我还得尊称你一声余兄。”商叔至觉得好笑,甚至还假模假样的行了拱手礼。
“哎呀,这大街上不知道有多少青蒙的耳目,你再这般亲呢,有那些眼睛贼的家伙,肯定能够看出破绽。”雪若打掉商叔至摩挲上来的手,警惕的看看四周来来往往的人群,发现并没有人把目光放在这边,才放心下来。
“你怎么忽然在这里了?还说了那么一段莫名其妙的话?”商叔至不再胡闹,问出了心底的疑问。
“你要去刑人塔,走错了路,应该往这边走。”雪若的玉指指向通往幽暗的一条小路。
“这条路?方向上都不对啊?不是越走越远了吗?”商叔至看看那条小路,又看看不远处却怎么也走不到的刑人塔。
“想要靠近,就要远离。能关住人的,从来不是塔,而是心。”雪若那个神在在的模样,真就和时常掉书袋的橙余光影重合在了一起。
“既然是这条路,那就走吧。”商叔至也不再追问缘由,埋着头就要走进那条通往幽暗的小路。
雪若伸手将商叔至挡住,“不要着急,我知道你很急。你父母的事情,我听说了。他们的事情可能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你还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你怎么打扮成那条臭鱼,连说话的口气都和他一模一样了?”
“这不奇怪,我和他早就认识,他不是和你说过,他在青鸟国做个质子吗?”雪若悠然的说道。
“所以,又是你们两个做了个局,把我当傻子给圈进来了?”商叔至有点反应过来了,如果两人早就认识,而且还熟悉到了这种程度,没有理由两人之间没有什么秘密的联络方式。
要不然,昨天晚上,橙余只是凭着月色就恰好撞对了蓝妃住处的方向,恰好就撞见了两个出来的侍卫,恰好那些侍卫就是为蓝妃办事的人。
世间哪有那么多恰好,如果你恰好遇到了,说明那恰好是一个圈套。
商叔至越想越气,自己还以为自己英雄救美,没想到高端的猎人总是以猎物的方式出现。
“所以,你和他是交换?你告诉他怎么去刑人塔,他把我带到你身边?”
“你又没有吃亏,上点当又有什么损失哪?还白捡一个巾帼军师。”雪若没有遮掩也没有回避,直接了当的说出了心中的想法,“当年,我助他,逃出蒙山城,现在换他来还这份人情,至于你嘛,算是他附赠的小礼物。”
“哼,小礼物。这刑人塔,谁爱去谁去吧,我是不去了,指不定还是某人早就安排好的圈套。人,就不能单纯一点吗?”商叔至少爷脾气又上来了,抱着膀子,杵在原地,怎么拉扯都纹丝不动。
“如果可以,谁又不想哪?但身处是非地,便为是非人。你不去绕这个弯,这个弯就让你玩完。”雪若悠然的看着不远处若隐若现的行人塔,淡淡的说出了这句话,没有再去拉扯商叔至的衣服,而是略带些失望的走向那条幽暗的路。
若无人与我前行,我便一意孤行。这个就是雪若和那些王宫关着的金丝雀们不同的地方,她首先是她自己,然后才是别人的谁。
“嗳,你等等我,我也没说一定不去,好歹哄我一下嘛。”商叔至死皮赖脸的跟了上去,他心中对于刑人塔的渴求,大过了所谓上当受骗的面子问题,哪怕是明知前面是个坑,这个坑,他也是非跳不可的。
“叔至,以前哪,你是个孩子。”雪若幽怨的回眸,“别急着反驳,以前你有父母,有兄长。你不需要去考虑什么应该做,应该怎么做,路已经给你铺到了脚下。但现在不一样,你的父母已经离开你了,哪怕你再不愿意接受;而你内心最在意的商仲尼,他自己已经深陷泥潭了,将来还会面对瘟疫之源的绞杀,怕是再也顾不上你了。”
“你这话说的,仿佛你是长辈一样。”商叔至知道对方说得都是对的,但内心的倔强使他拒绝承认,强挺着脖颈反驳了回去,“其实你还比我年轻好多哪。”
“成熟哪,不一定是年龄到了,而是一种重塑,旧有的一切被打成碎片,然后一片一片的将它们捡回来,按照自己的方式再拼起来,哪怕拼的七零八乱,也是一种成长。”雪若的眼神中带了些许商叔至理解不到的忧伤,那或许就是她所说的成长。
商叔至还在思考这个比他还要年轻几岁的丫头的话,脚下的路已经走出了很远,一抬头就看到了刑人塔立在了面前。
古朴、冰冷、幽暗,三个词同时挤进商叔至的印象中,也让商叔至下意识的裹了裹衣服,往后悄悄退了一步。
“这不像是现在的塔,看着怪吓人的。连这里的天空都连带着电闪雷鸣的。”
“来都来了,你就是再害怕,也不能现在就表现出来,不然他们该笑话我的眼光了。”
“等等,他们?你是说,青蒙真的在里面,然后我拐带了他的王妃,还贱嗖嗖的带给他看。我想请问一句,青蒙的脾气好吗?”商叔至的冷汗一下就攀上了额头,这都是什么事情,一个坑接着一个坑,根本就没有内心舒坦的平地,哪怕有,平地里说不定还藏着一声雷。
“你怕什么,青蒙现在顾不着来找你算账,他正在忙着应对橙余哪,那可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雪若看到商叔至有些想要退缩的样子,忍着想笑的冲动,几乎是用扽的方式将商叔至拉进来他并不想进来的刑人塔。
“我说不进来吧,你偏偏要让我进来,现在进来了,你又站在这里不走,到底是几个意思?”商叔至一头雾水的看着盘坐在地上的雪若,又看向更加幽深的前方,“你们家也是真抠,你买几个蜡烛也算,费不了多少钱,这黑漆漆的,谁能看到谁?”
“别说话,有东西过来了。”雪若一把将叽叽喳喳的商叔至拉到怀里,颇为霸道的眼神看着对方的双眸。
几乎同时,商叔至刚才站着的那个地方,落满了箭矢。
“这,这是什么情况,你们青鸟国就是这种待客方式?”
“你是客吗?不请自来,是贼。青鸟国对待贼,从来都是法办。”雪若瞪了商叔至一眼,也告诉了他,刑人塔从来对待外人有着天然的不友好。
“我去,这也太猛了吧,要是没有你在,我这刚进来就归西了。”商叔至看向地上手指般粗细的箭矢,在黑暗中还闪烁着寒光,一看就特别的危险。
“这还只是见面礼,小场面。你给我撑住了,要哭也回家再哭,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你怎么知道我爱哭的,这可是商家的不传之秘。”商叔至这才觉得雪若怀抱自己的姿势有些诡异,挣脱了束缚,自己独坐在一旁,甚至还盘腿向外挪了一小步,但又觉得危险在那边,又再挪了回去。
“我刚才不是已经和你说了吗?商伯牙的身份,你们两兄弟的资料都快在青鸟国的档案馆里多到发霉了。”雪若白了商叔至一眼,她也不知道脑子这么空的家伙,是怎么在商家这种大家族里存活到现在的,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命好,被人一脚踹下来的时候,总能碰上有人在下面接住他。
正在二人斗嘴皮子的时候,一声苍老的声音从顶上传来。
“吆,橙余,这次来还找了两个帮手。”
“什么帮手?我不认识他们。”橙余一扭头看到面前凭空出现一个镜子,镜子里蓝妃安静的盘膝而坐,商叔至的毛毛躁躁的左右观瞧,生怕哪里再冒出毒箭来。
“哦,是嘛?那这样的话,你就现在这里和我的兄弟们操劳一下。我去处理这两个家伙,好家伙,这绿帽子戴到我头上来了,真是好大的狗胆。”青蒙撤去一些力道,向后退了几步,橙余哪肯放过这种证道的机会,立刻跟着前进了几步,又把青蒙逼到了不得不伸手接招的份。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就不要装神弄鬼了。”
“谁说只有我们两个人的?你不是知道刑人塔是关什么人的地方吗?你在这里当了七年的质子,我自问未曾亏待你,就连你偷偷跑掉,我都没有追究。我不知道你哪里来得那么多的火气。”青蒙一边往后继续退,一边踏动地上的机关。
一面面的土墙,反复在青蒙面前升起。橙余要想接近青蒙,就要打穿这些土墙。可打穿了这些土墙,又会给青蒙继续后退转向等一系列动作,留出足够的时间。
青蒙一直退,土墙一直升,橙余一直捣毁面前的一切阻碍,这种劲头要是一直延续下去,只有两个结果,要么是土墙打着打着没了,要么是橙余打着打着没了。
可在这漫长的循环才进入循环不久,就有人一脸不情愿的从一面墙里钻出来,给了橙余猝不及防的一拳。
“混蛋,青蒙,五十年前你多么卑鄙,现在竟然还是一样,你既然利用祖宗的共同防御条款,来约束你的王位竞争者。”那人也有五六分青蒙的样子,只是更加的精壮。
“哎,打仗亲兄弟吗?作为我最亲爱的弟弟,青莲,这已经是你的战斗了。上吧,为了祖辈的荣耀,不让任何一个人威胁到刑人塔的安危。”青蒙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反倒是做起了只说不干的指挥艺术家,大手一挥,青莲也只好一低头,冲了上去。
“青莲,这名字倒是挺柔美的,没想到人却很粗野。有点名不副实。”胸口挨了一电炮的橙余,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大碍,甚至一只手倒背回去,单手应对来者的挑衅。
“你也太小看我了,竟然用单掌来接我的雷鸣双拳,我看你是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了。”青莲刚被青蒙算计到,翻过头来又被一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如此轻视。
这可是让他这几十年的怨气,一下子都激发出来,一手拎了一面破损的土墙,就要来个双耳灌风,挤死橙余。
也不见橙余有什么动作,左手轻轻抬起,手臂好像是忽略了两人之间三五步的距离,直接的点在了青莲两眼中央。
只是一指,就让青莲的所有攻势被迫终结,原本精壮的身体也立刻的萎缩成了枯瘦的老年模样。
“圣人以下,皆蝼蚁。”青蒙看到这一幕,无比庆幸刚才自己那种极限怂的行为,要不然现在那个跪在地上数着自己苍老模样的家伙,就是自己了。
青蒙稳了稳心中的震撼,继续卖力吆喝,“各位哥哥兄弟们,大家也看到了,这小子确实不是一人可以力敌,只有我们兄弟齐心,合力攻杀,才能将他的修为耗尽,才能扞卫住刑人塔的荣耀。”
“哼。”随着一声声的闷响,那一面面坏掉的土墙都炸裂开来,里面纷纷走出了十三个和青蒙相似的中老年人来,看着都差不多,衣着也都是极其凉爽的背心裤衩大拖鞋。
橙余收回目光的时候,青莲已经被抬出了较量的区域,他也被八个人围在了其中。
“这次出来,本来只是想见识一下青蒙三伯的功法,没想到,这还卖一个送一打,那我可要好好的打一打。”
“你小子少油嘴滑舌的。别以为你成了圣人就了不起,我们这青家伏龙圈,就是专门对付你们这种高高在上的圣人的。”青蒙也不知道是帮橙余指点迷津,还是帮各位兄弟加油打气。
“阿蒙,你不说话能死吗?”和青蒙站在一起的另一位老者不太满意青蒙的言语,事实上不只是他不满意,这些人也都不满意,要不然也不会看着青蒙挨锤,不主动站出来帮忙。
“伏龙圈?青蒙三伯,他们这是要伏你们首阳八龙,这么克你的存在,你怎么还允许他们活着?”别看围起来的八个老者来势汹汹,橙余还是有闲心一边和他们拆招,一边和青蒙唠嗑,防止着青蒙乘机溜到门口把商叔至给刀了。
“嗐,贤侄你又不是不了解你蒙三伯,你蒙三伯日御百女,虽然说是钢筋铁骨吧,可也是虚啊。哪里有你这年轻人厉害。贤侄该不会不想帮三伯这个忙吧?”青蒙的言语让周围的几个兄弟瞪着他的眼睛更加大了,哪有这样的,自己兄弟还在前面卖命,他青蒙已经打算把他们都出卖了。
“哎,各位兄弟,不要误会,这是激将法,让对方骄傲自满,那样一来出招就会有漏洞。计策,都是计策。”
“我看你想计策,也不知道都是虎兄虎弟,怎么就冒出你这么一只狐狸。”
“是是是,大哥教训的是。今天只要你们能打败这小子,我一定退位让贤,把这王位让出来。”青蒙已经在想下一个圈套去套谁的时候,他那些虎兄虎弟还不知道上一个圈套在哪里,纷纷又觉得这么多年,青蒙终于是被他们感化了。
橙余自然是不能够眼睁睁看着这群虎逼被老狐狸玩得团团转,被卖了还帮着数钱,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不再闪避攻来的拳脚刀剑,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顿捶,然后很配合的吐了两大口血。
说起来,这些玩意还是从商叔至那里要来的哪,这个鬼小子,这种不正经的玩意是层出不穷。
“罢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今天余某不敌各位兄弟,改日再战。”
说完,橙余装做重伤不敌的样子,从窗口一跃而下。
“别让那小子跑了,阿蒙答应了,谁打败那小子,王位就归谁。”这些的虎兄虎弟也跟着橙余跳下了刑人塔。
青莲半躺在地上,看着兄弟们一个个的从窗口飞出去,却不见青蒙有什么动作。
“阿蒙,你真的要把王位让给他们?你怎么还不去追?”
“嗐,我又不是圣人,这里是塔的十九层,就这么跳下去,少说摔个狗啃屎。咱是要面子的,走下去不好吗?”
说着,青蒙走到拐角处,拉了一下绳子,一个直上直下的坐篮从顶上摇摇晃晃的到了面前。
“莲弟,你就好好休息吧,你这伤没有十年八年应该是养不好吧?下次记住啊,别见人就上,长得好看的小白脸,也有可能是硬茬子。教训深刻哪。”
“你,你帮着外人来算计自家兄弟,你以后有何面目去地下见列祖列宗。”
“我一直活着不就行了吗?我想想啊,今天你们的刑期就都满了,我来记你们个什么罪过哪?殴打钦差,企图篡位,你觉得如何啊?”
“钦差?谁是钦差,哪不是闯入者,要袭击刑人塔吗?再说,不是你说的让位吗?怎么成了篡位?”
“阿莲哪,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刚才没有看到我被他们几个围在中间,我给钦差大臣橙余面授机宜?刚才我是被他们胁迫,被胁迫时说得话,在法律上,被认可吗?”
“不被……不对啊,你又把我们兄弟给玩了。你早就算好了,会有人来,这才故意跑到这刑人塔上来。”
“不错嘛,这么多年,也就你有些长进。也罢,你蒙哥就给你这次机会。我大舅子安阳侯,过几天就要带兵出征了,他是什么水平,我不说你也知道。”
“废物加饭桶,有他不如没他。”青莲毫不客气的给出了评价。
“嗯,虽然如此,怎么说也是我亲大舅子,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蒙哥的耳根子怕是清净不了了。”
“明白了,你要我暗中跟着公叔范,必要的时候去救他。可我现在这副样子,我很为难啊。”
“好了,自家兄弟,我还不知道你。要说你也是真的能装,明明也是一只狐狸,偏偏和那些虎兄虎弟装得一样。”
“阿蒙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眼力,不过那小子的力道确实霸道,是那位的传人吗?”
“是,这次八成就是我那位结义大哥的临终嘱托,让他来清理掉我这个背叛八龙聚义精神的家伙的。”
“你那位结义大哥真是位了不起的英雄,再也不会有那样,让全天下男儿都俯首的英雄了。”
“有的,会有的。”
“阿蒙,我想听一句真话。”
“爱过。”
“滚一边去,我问得是你要怎么处置那些人。”
“当然是依法办事了,这不是青鸟国一贯的标准吗?”
“你?你有把青鸟国的法看在眼里吗?”
“当然了,我要不是为了守这些束手束脚的法,早就将那些人埋进困蒙山了。”
“阿蒙,你会带青鸟国走到什么地步?”
“不知道,要么一统天下,要么世代为奴,没有其他的路子,当人家臣子的事情,我是没那个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