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洛辰温润如玉,无难敦厚稳重,玄暮之洒脱不羁,玄雍冷峻高傲,而眼前这位八荒之主身上却透着几分阴鸷桀骜。棱角分明的侧脸,高耸的鼻梁,一双桃花眼里含着耐人寻味的笑意。白皙且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正随意地赏玩着酒盅。
九臻从未见过如此迷人的男子,他仿佛自带吸引力,牢牢地锁住了九臻的目光。玄雍注意到九臻的眼神,心中泛酸,侧身上前一步,挡住九臻了视线。
“八荒之主的请人之礼,当真是别具一格啊!”玄雍昂首挺胸地大声嘲讽道。
“哈哈,事从权宜,当不拘一格。”八荒之主说完,随意地挥挥手,对着弹箜篌的女子笑道:“听闻九转还魂草能解这世间百毒,或许你的毒,她也能解。”
弹箜篌的女子着一身素白,纤弱的身姿我见犹怜。她背对着九臻和玄雍,席地而坐,低头摩挲着手中的箜篌,淡然地回道:“我已习惯了,解不解毒都无所谓了。”
“哼,无所谓?那你四处求医问药,所求为何?每日子午之时,肝肠寸断生不如死般的苦楚,你当真还没受够?”八荒之主似乎有些恼怒地说道,抬头看了看天,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午时又要到了。”
“即便是有九转还魂草的精血,也只能压制住一时,并非长久之计。你清楚同欢散最为重要的药引是什么,你觉得我能拿到吗?”女子轻声道。
“能压得住一时,也总比你日日煎熬强。反正,药草我已经找来了,用不用你自己看着办吧。”八荒之主似乎极为生气,压根再未理会九臻和玄雍,起身拂袖而去。他刚穿过水榭边的纱幔,就听见女子说道:“让他们走吧。”
“你不需要,我还需要炼制几颗解毒丹丸呢。”八荒之主头也不回地大声喝道,随即召唤来白义,命白义将九臻和玄雍押入水牢。
“慢着,把他们交给我吧。”女子似乎有些不忍九臻和玄雍被押去水牢,无奈地说道。
八荒之主似乎预料到女子会如此,未置可否,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白义也紧随其后离开了。
听到脚步声走远,女子才缓缓转过身,抬起头对着九臻和玄雍点点头,示意他们坐下说话。直到此刻,九臻才看清女子的真容。她看上去虽不年轻,但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温婉优雅的气质。姣好的面容上,一双丹凤眼清澈明晰,却又似乎写满了沧桑。
九臻刚欲坐下,却发现身边的玄雍,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女子的面容,满脸匪夷所思。
“你认识我?”女子轻轻柔柔地笑着对玄雍说道。
“我……晚辈刚才失礼了,不知……可否告知晚辈……您的名讳。”玄雍似乎有些局促不安,结结巴巴地轻声询问道。
“我叫南音。”女子坦然告知。
“您真的是三千年前那位凤族公主南音吗?”
虽然面前的女子样貌,与帝祖的紫微宫寝殿内挂的画像中的女子极为相似,虽然面前的女子身上,确实散发着凤族独有的气韵,但他依旧难以相信,消失了几千年的南音公主居然就在眼前,且其日日要忍受同欢散之苦。
“你听说过我?”南音淡淡地问道。
“晚辈听莞曦姑姑提起过您,也曾……曾在帝祖的寝殿内见过您的画像。”玄雍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在南音面前提起天帝。
毕竟,帝祖对南音公主的痴情,天界尽知。
玄雍还听爹爹玄赫说过,帝祖与玄雍的奶奶——西海公主敖蓁,也就是西海老龙王的长姐是指腹为婚。帝祖刚刚成年,便在前任天帝的催促下成了亲。敖蓁为帝祖先后生下玄述白和玄赫,甚至为救帝祖而殒命。后来,帝祖继位,追封其为天后。与此同时,帝祖下诏,娶了凤族公主南音为妻。帝祖想封南音公主为天后,但依照玄族惯例,无子嗣不能封赏。于是,帝祖想等南音生下孩子后,再进行册封。可南音公主在生下莞曦后,却离开了天界,从此杳无音讯。帝祖几乎把三界翻了个遍,南音依旧毫无踪影。而天后之位,空悬至今。天帝甚至自此再未娶妻。
九臻并不知晓南音的真实身份,只是能感觉到对方是仙族,心中也一直很诧异:仙族为何会和魔族待在弱水畔?且听那个八荒之主的语气,似乎还很为其担心。
“过去的事,不提也罢。待你们离去后,希望也不要向任何人提起在此见过我。可以吗?”南音定定望着玄雍,目光恳切地乞求道。
“晚辈不知如何称呼您,可帝祖自您离开后,从未再娶,几乎日日对着您的画像……”
“不要再说了。我会想办法安排你们尽快离开这里。”南音强硬地打断了玄雍的话,有些生气地站起身,欲走。
“您是如何中的同欢散之毒?倘若只需要我几滴精血的话,我可以送给您。”九臻见玄雍惹了南音不快,连忙转移话题道。
南音转过身,上下打量了九臻一眼,轻声道:“七魄聚全的九转还魂草,难得一见啊。之素与你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的娘亲。”九臻哽咽了一下,低下头轻声回道。一提到之素,九臻难免悲上心头。
“我与她一别几百年了,还是她看出我中的毒是同欢散。她还好吗?”南音长叹一声,望向远方的梧桐树林,轻声道。
“我娘亲已经……仙陨了。”九臻泪上眼角,难过地回道。
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当初在八荒的一幕。只是她每次回忆,脑海中的画面都是模模糊糊的,随之一阵头疼袭来。九臻摇晃了一下,被玄雍牢牢扶住。玄雍见九臻似乎又在回忆当初八荒之事,情急之下,略一施法,让九臻昏睡过去。
“她是不是因为悲伤过度,一想起往事便会头疼难耐?”南音忍不住发问道。
玄雍自然不会告诉她,九臻被玄七抹去部分记忆,一旦回忆就会头疼的真相,顺着南音的猜测,回道:“可能是吧。麻烦您不要再提及她的双亲了。”
“难道……入离也离世了?什么时候的事?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南音震惊不已地问道。
“说来话长,您能帮九臻安排一个房间吗?我想让她好好休息下。”
“随我来吧。”
……
玄雍在南音安排的房间里,安顿好九臻后,在房间内施法布了一个结界。倘若有人想接近九臻,就会触碰他的结界,他也能第一时间感应到。毕竟在别人的地盘上,他担心九臻会出意外,所以小心为上。
南音见玄雍走出来客房,便带着玄雍来到一间茶室。玄雍行礼后,与南音对坐下。南音一边煮茶,一边向玄雍打听起之素和入离的死因。
玄雍在回答南音的问题前,再次施法布了一个隔音法阵。因为他看出南音有意帮他和九臻,且论起来,南音是有容的外婆,或许能请南音帮忙打探下玄翎和有容的消息。为防止隔墙有耳,只能如此。
南音眼见着玄雍布下隔音法阵,并未反对,只是默默给玄雍倒上一杯热茶。其实,即便玄雍不布置法阵,外面的人也听不见里面人说话的。因为,自从南音住进来,就给这间茶室布过法阵。任何人未经她默许,是无法进入茶室的,且同时带隔音效果。
玄雍见南音并不介意他布置法阵,心下稍安,斟酌了一下,向南音讲述了之素和入离的死因。他当然不会告诉南音真相,只道入离和之素被八荒中的魔兽围攻,他们为了保护九臻,身负重伤。待他与父亲和大伯赶到时,已经奄奄一息。玄雍虽救下了九臻,但对于之素和入离,却无力回天。
南音听完,红了眼眶,脑海中回想起她曾经与之素相处的那些时日。
原来,南音离开天界后,开始每日子午之时,五脏六腑疼痛不已。初时,她以为自己中了剧毒,但她怕被天帝发现行踪,不敢向天界的众神仙求救,只能前往人间,遍寻名医,确认中的什么毒,是否可以解毒。这个毒,奇就奇在每日子午两个时辰发作之时,痛不欲生,但过了时辰,痛感立即消失,且对身体毫无其他影响。她寻访了几千年,走遍了人界的九洲,依旧毫无所获,直到遇见因缺少三魄,来人界历劫的之素。之素曾在元始天尊的藏经阁里修习过,通过南音的描述,便猜出南音中的是同欢散。
同欢散,顾名思义,同欢同喜,由九种剧毒药草和九种解毒药草共同凝练而成。因此,中毒后疼痛难忍,但只需过一个时辰,又会自动解毒,不会危及性命。看似普通,实则非常难解。因为这个毒的特殊之处在于,下毒者会在其中融入自己的心头血。而中毒者只要每十二个时辰服用一滴下毒者的心头血,便会毫无痛楚,甚至觉察不到自己已经中毒。倘若中毒者离开下毒者,或许就无法在十二个时辰内服下下毒者的心头精血,便会痛不欲生。
这本是魔族秘术,相传是魔族的一位魔尊为了留住自己的妻子,将子午断肠散与巫蛊之术融合后研究出来的,取名同欢散。两人只要在一起,便可永享欢乐。一旦背叛离开,便每隔六个时辰受一次五脏六腑疼痛无比的折磨,永无宁日。倘若中毒者有了死志,在危及生命之时,会触发体内下毒者心头精血里的一缕神识。那么,下毒者就会迅速感应到中毒者的位置,将中毒者找到。当真是想死都逃不出对方的手掌心。而此毒的解药只需连服九滴下毒者的心头精血。众所周知,修为高深者,心头最多也不过九滴精血。一次取一滴,并无大碍,只需修养一日,身体会自动产出一滴精血。若连续取九滴,等同于要了对方的性命。唯有死去,才能彻底放下对方。
而南音在遇到之素前,虽日日忍受如此苦楚,却从未有过死志。只因她逃出天界,就是为了找到让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遇到之素后,她很快便与之素成了莫逆,并向之素坦诚了心事。之素将那个人肉身已毁,魂魄困于一棵老槐树,且永世无法挪移一步之事,坦诚告知。之素曾向南音询问过,可否知晓是谁给她下的毒。南音犹豫了一下,并未告知,只是低头苦笑,心下明了。普天之下,也只有他,才会葬心病狂地想出如此卑鄙的手段,想留住自己吧。
之素见南音不愿言明,也没有继续追问,但结合南音的过往经历,也已猜出了七八分。她医者仁心,割破手指取出一滴精血,赠与南音,让南音在下次毒发时,服下此精血,试试能否解毒。南音确实试了,但收效甚微。之素思前想后,觉得可能是自己七魄不全,所以精血无法解除仙族之毒,便与南音约定,待自己历劫成功后,再送与南音一滴心头精血,或许能为南音解毒。
可之素直到回到九玄境,生下九臻后,方七魄聚全。她曾取出一滴心头精血交与玄述白,让玄述白帮忙送到她与南音约定的地方,便立刻离开。为了帮南音隐藏行踪,她没有告诉玄述白赠与对象是谁。玄述白将精血送到约定地点后,却并未听从之素的嘱托,一直隐身藏在附近。南音其实很早就在约定地点等候,她发现玄述白迟迟不离开,思前想后,不敢现身取药,只能苦等,日日盼着玄述白早日离开。两人僵持了一甲子,玄述白见对方迟迟不出现,以为对方已死,便带走了之素的精血,因为爱慕之素,便将这滴之素的心头精血据为己有。但他再次进入九玄境时,却对九臻编了谎,说自己放下药便离开了,再回去时,药已经不在了。
南音放弃取药后,曾去过九阴山,并在那附近小心翼翼地徘徊多年。她知道她不可能硬闯进入九玄境,若现身去求天帝,以天帝的性格,也绝不会允许她进去。且一旦被天帝发现她的行踪,定会被天帝抓回天界,她将再也没有机会逃出天帝的手掌心。
万般无奈之下,南音心中萌生了死志。但她听之素说过,中了同欢散之毒,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处,并不敢轻易赴死。思前想后,她决定用跳入弱水的方式,结束自己的一生。因为即便她濒死之时,触发了体内同欢散中天帝心头血里的那缕神识,想来天帝也不敢跳入弱水中去救她。因为弱水可以消解修行者的一切法力,不管是仙族还是魔族。而极为重视权利和法力的天帝,又怎会轻易放弃他辛苦谋划来的天界至尊之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