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儿臣知道错了,你别打了!”
朱樉的后背,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竹挞。本就不是十分厚实的上衣,顿时撕开口子,露出里面白花花的肉。一竹挞下去,一道长长的血痕。
朱元璋喘着粗气,右手指着朱樉,“你个狗羔子的,玩心眼,玩到你侄儿身上了。你多大,他又多大。”
“往小了说,他是你侄儿。往大了说,他是你大哥的嫡子!咱还在这儿站着呢,你对他就已经开始阳奉阴违了。咱哪天没了,你还不真骑到他身上,可劲儿的欺负他!”
“怪不得,他要忌惮你们这些叔叔们呢。换做是咱,咱不得把你们全都给撂大牢里去。”
朱元璋胸口不停的起伏,显然是被气的不轻。
在得知朱樉和朱允熥说,要让老四入高丽(朝鲜)时,朱元璋一口闷气,憋在心里,怎么也吐不出。
被打几竹挞,朱樉咬咬牙,也不去再躲,任凭竹挞落在自己的后背。
一阵一阵火辣辣的疼,钻进心里。朱樉全身发抖,就这么跪着。新伤刚出,就又挨了一下。刚刚从伤口渗出的血,沾在竹挞上,在空中扬起,又落在朱樉和朱元璋的衣服上。
“你咋不叫唤了,你不是挺能说的嘛,你不是觉得,你没错嘛。”
朱元璋停下来,握紧竹挞,抬手就要再打时,朱樉沉着声,咬牙说道,“小时候,您打儿臣时。先有母后,再有大哥,都能护着儿臣。如今儿臣大了,也并非打不得。父皇您若是觉得,儿臣哪句话说的不对,您打就是了!”
朱元璋大怒,手中竹挞猛的落下,发出一声脆响。
而朱樉,硬硬的扛住这一下。
“咱问你,你错了没!”
旁边,朴无用跪在地上嚎哭,“殿下,您就认错了吧,皇爷心底子软,您说几句软话,就也成了。”
朱樉默住声,有些嘶哑,“父皇,儿臣没错。”
突然的,朱樉声泪俱下,“父皇,那李成桂如今臣服,老四和蓝玉他们只要打破开京城,高丽就是咱们大明朝的了。那么大一块地方,中间还隔着女真和兀良哈,您放心让外姓人去嘛!”
听了这话,朱元璋几个踉跄,被朴无用扶住。高高抬起的竹挞,也慢慢的放下来。
“咱们现在,让李成桂做高丽王,他都不敢做啊。高丽,挨着女真和兀良哈。他能反咱们一次,他就能反咱们两次。高丽不平,北边永无宁日。”
“可现在打下来了,您又真的放心让一个外姓人去主高丽事吗。您若是选一个外姓人,那还不如,就让李成桂做这个高丽王呢!”
朱元璋慢慢的坐下,自己呢喃着自己都听不清的话。
不得不承认的是,朱樉的话,说到了朱元璋的心坎里。高丽,现在似乎就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你说,让老四去?”
朱樉从地上爬起来,半蹲在朱元璋身边,一字一顿,“父皇,也不一定,非得是老四。老三、老五,就算是儿臣,这都能去。总之,就是不大能让旁人去。”
“那不要了?”朱元璋第一次产生了犹豫。
“要,为啥不要。咱们大明自个儿打下来的,凭啥不要。而且,高丽不止是那一块地方,最为主要的是,他能牵制兀良哈。”
“父皇,您想啊。兀良哈、女真再敢南下。若是儿臣在高丽,直接带兵。要么抄他老巢,要么绝他后路...”
说着说着,朱樉发觉朱元璋表情,有些阴晴不定,也不敢再说了,赶紧闭嘴。
朱元璋扔开竹挞,拍一拍手上的竹屑,起身往榻子边走,“说呀,不是挺能说的嘛,咱听着呢。”
朱樉也跟着站起来,挪到朱元璋身边,“父皇,儿臣斗胆问您,若是连自家人都信不过了,那哪能信得过外姓人呢。咱们呢,不管咋说,都姓朱。可别的呢,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啥的,他们可真不一定,是和咱们齐心的。”
“歪理,咱打天下的时候,靠的不都是这些赵钱孙李、周吴郑王。指望你们呢,天下早都太平了。”朱元璋笑骂一句,又很快收起笑容。
虽说是歪理,可听在耳朵里,却也是这么一回事。
他不否认,朱允熥做的确实不错。如果换作是他,朱元璋也会提防藩王。不仅如此,还会提防边将。这是每一个皇帝,都会想到的事儿。
之所以大封诸王,更多的是来源于朱元璋对自己的信心。
可再往后时,后世的皇帝与后世的藩王,能不能继续维持着这种较为微妙的关系。扪心自问,朱元璋没什么信心。
因此,朱允熥着手开始限制藩王权利时,他是默认的。
“旨意下了,难不成再追回来?”
朱元璋自言自语着,目光变得深沉。再去看朱樉时,心里头似乎有了计较,“老二、老三、老四,轮流驻守高丽。每五年一换。五年到期不回者,视同谋逆。”
朱樉拍手叫好,“爹,这主意不错,我看行。”
消息传的快,很快就有人,带着朱元璋的手书,去了永安宫,寻得朱允熥。
朱允熥坐在御案边,从头到尾一字不落,看的清楚。自己都不知道,已经是来回看了多少次了,朱允熥深深的叹气。
李成桂自称为臣,而非大明附属国,这让朱允熥颇为吃惊。
可同样换来的,就是大明要考虑高丽(朝鲜)的布防。即便不去管开京以南,但鸭绿江一线,是一定要有人的。在异姓将军与自己的儿子之间,朱元璋还是选择自己的儿子。
对此,朱允熥并不感到意外。
自家人,远比外姓人要更值得信任。
目前来看,这是最为恰当的选择。但制度,往往经不起时间的考验。
因此,就需要不停的修改制度,一次又一次的去适应那时候的情况。从来没有完美的制度,只有在不停完善之下,勉强可以维持的制度。
盯着眼前的花盆,朱允熥看的入神。
他十分的清楚,当他开始第一次完善时,就很有可能,再引起一次靖难。彼时,在更远的高丽,朱棣的反应,可能会更大。
当初,朱允炆招朱棣回京,未果。而这一次,五年为期之后,朱棣就真的能老实回来吗。
再如果,洪武二十八年,秦王薨。洪武三十一年,晋王薨。
只剩朱棣一人后,那时五年为期,还能做数吗。
不过,想着想着,朱允熥就笑了,“怕啥,我能想到的,皇爷爷自然能想到。再不济的,就再来一次嘛。只是这一次,我是朱允熥,而非朱允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