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春末夏初时,正值茉莉花开。这个时候,是宫中女眷们,回娘家省亲的日子。本无这样的传统,只是大明建国后,宫中女眷,得了马皇后的恩典,得以时常回娘家省亲。
在民间传开后,民间也开始效仿。
就如同凤冠,不再是皇家专属,民间女子婚嫁也可佩戴凤冠。
而在宫中,又素来简朴。女眷回娘家,便也没了太大的排场。通常只是,带着自己从娘家带出来的丫头,简单收拾几件衣服。
刚过奉安门,一顶青轿,摇摇晃晃。
远远的,百姓就能看到这顶刚刚从宫里出来的轿子。纷纷站于官道两侧,等着这一顶青轿过去了,他们才敢再动。
太子妃常氏,掀开一角,秀眉轻蹙,“秀儿,传下去,不得惊扰百姓。他们走他们的,咱们走咱们的。”
秀儿答应一声,转身去了。
轿中,常氏半坐着,朱允熥坐在她身边。离开国公府越近,常氏就越是有些心中闷气。
空气中,淡淡的茉莉花香。
愈往前,茉莉的香气就愈重。花香清雅,并不扰人。
打小,常氏就喜爱茉莉花。每逢进宫见马皇后时,她都会带上自个儿亲手做的茉莉花饼。朱元璋吃了,也赞不绝口。
从那时起,常家院中,就种满了茉莉花。
“母亲,咱们什么时候到。”
常氏轻轻抬手,打在朱允熥的脑袋上,“你看书,怎么还一心二用呢。到了府上,自然是会告诉你的。现是没到,你又不能下来走着去。先生教的,都记住了?回了宫,你父亲可是要考你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常氏对朱允熥愈加的严厉。
做不好学业,常氏经常拿起竹板,打在朱允熥的手心。论学识与礼义,父子之间,天悬地隔。一个好文,一个尚武。
常氏深知,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还得用书去治。
“太子妃、吴王,咱们到了,开国公在门外等着咱们呢。”秀儿命人放下轿子,掀起轿帘时,微微的躬身,“太子妃,您可真是有福气,开国公亲自出府迎接您。换作别的妃子,都只能自个儿进屋去。”
常氏看一圈四周,语气有些不好,“胡说什么,这是你该说的话。”
排场不大,也只有常家三个兄弟,带着常福站在门口。未行大礼,只有简单的家礼。
见此,常氏才是松了一口气。
常家势大,很容易招人耳目。每日,又不知有多少的人,等着看常家遇难。无论是到了哪个档口,常家都不可表现出不知好歹来。
“臣,参见太子妃,参见吴王。”
常升行一个轻礼,就把常氏与朱允熥,往屋里领。
每年省亲,都是如此。
得以回家省亲,这是马皇后给宫中女眷的恩典。可偏偏就有不长眼的,后宫田妃回四川老家时,当地知县出城百里相迎。城中百姓,分于官道两侧跪迎。
只半月,知县问斩,田妃从此再不受宠,居于冷宫。
“熥儿,你去书房看书去吧。记得,要用心。回宫后,你父亲是要考你学业的。”
朱允熥做一个揖,“孩儿知道了。”
临走前,朱允熥抬头看一眼常升,后者也暗暗的点头。自常茂被罢,常升袭开国公之后。常升就明白,常家已经是离不开朱允熥了。
若非朱允熥,常家不知此时,会是个什么下场。
而且,似乎有传言,朱元璋有意留着常、徐两家,为朱标即位之后的武官班底。显然,朱元璋信不过旁人。常家在此之列,并不意外。
意外的是,常森被选配为了吴王属官。
如此一来,常家与朱允熥之间,就更为密切。常升心中如同明镜,是常家离不开朱允熥,并非是朱允熥离不开常家。
常、徐两家,看似同选,却互为补缺。一切只看,哪家更得圣心。
“二兄,我走这几年里,家里都没怎么变过。这几株茉莉花,还给留着呢。大老远的,就能闻到茉莉花的香气。”
常氏的鼻子,靠在茉莉花边,轻轻的动一动,沁人心脾。
常升笑道,“哪能动,大哥说了,就是得让你回家时,能见着这些。都是你小时候种的,留着就是了,也省的再去种别的什么花。再说了,家里都是大老爷们,哪儿伺候得了这些花花草草。”
左右去看,大理石路板上,散落了不少的花瓣。
昨夜骤雨,这是入夏的第一场雨。打散了许多的花瓣,也让院中的花香,更添上一抹不一样的味道。湿滑小径,铺满花瓣,别有意境。
不得不说,常氏已经有些沉醉于其中,她蹲在花圃旁,如同小时候那样,开始收拾起落在地上到处都是的花瓣。
冷不丁的,突然冒出一句,“花是好,就怕被有心之人,别有用心了。”
常升本是跟着蹲下去,听到这话,半蹲的身子,突然的停住。他两只手撑住双腿,面色复杂。这句话,绝不是空穴来风。
良久,常升才再蹲下去,假意帮着常氏收拾花瓣,嘴里问着,“妹,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常氏摇头,手上动作不停,“二兄,你与我说实话,熥儿所为,是不是你们教的。如今,皇上皇后,都能看出熥儿和他那几个叔叔的不对付。”
“皇上虽然不去多说,但太子一直团结兄弟。如今突然的这样,太子他心里,总是过意不去。奈何皇上坚持,太子也无可奈何。虽然如此,可太子他心里,总有这么一个芥蒂。”
“熥儿与你们走的最近,除去教书师傅,就只剩你们了。我心中害怕,害怕是你们拾掇的熥儿。若是这样,可是灭九族的大罪!”
常升心里头,被说的心中发麻,可他还是摇一摇头,“吴王聪慧,这些事儿,哪儿用我们去教。”
“再说了,若真是我们拾掇的。皇爷他还能留常家到现在?你都说了,这是诛九族的大罪,那皇爷自然也留不得常家。常家如今安然无恙,自然与常家无关。”
拾掇朱允熥,常升可干不出这事儿来。他也不敢去干,每日不知多少双的眼睛,在盯着他看。
常升觉得,只要朱元璋不提这事儿,那便能“蒙混”过去。
可常氏,却不似常升说的那样,把心放宽。微微的叹气,接着说道,“说的不假,可太子心里,如何想的,却又不知。”
“天下人,都只道太子仁义,可再仁义,他也是大明朝的太子,日后的大明皇帝。如此于国不利,于藩王不利的话,太子可不如皇上看的通透。说句不该说的,日后太子即位,第一个找上的,不就是咱们常家嘛。”
常升脸色惊变,他缓缓的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着常氏。
常氏反倒是笑了,“既然不是你们拾掇的,那就好。熥儿怎么做,只要皇上没说是错,那就不是错。太子明礼,自然也懂。你是熥儿的舅舅,帮衬着,也是最好。”
“可千万别因此,搭上了整个常家。熥儿再如何,他也一直都是皇子皇孙,常家却不一样。”
“常家得先保着自己,日后才能护着熥儿。要让陛下和太子看到,常家是忠于大明朝,而不是那个势大的母族。”
说着时,常氏还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柔声说道,“只要有熥儿和他,常家就没落不了。却怕咱们自个儿,心里着急了。先做好为臣本分,这比什么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