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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时,常升才从奉天殿离开。他背对着外头,轻轻关上奉天殿的门。随着里头,朱元璋将蜡烛吹灭,常升才得以放心离开。

朱元璋精亮的眼睛,在一片暗色之中,也尤为明亮。

他缓缓起身,在殿中来回的踱步。对于他这样的雄主而言,杀人只不过是动一动嘴皮子的事。几天的功夫,朱元璋敏锐的察觉到,宫中的暗流。

这位老皇帝,经历了一辈子的打打杀杀。面对陈友谅、张士诚,哪怕是不可一世的王保保,他也不曾有过皱眉。

这一次,他同样如此。

“有人要害咱儿子。”朱元璋低沉的声音,于黑暗之中响起。

随着奉天殿外头,常升的脚步渐远。朱元璋忽然的停住脚步,虽然没有实据,但那一份敏锐的感觉,萦绕于心头,久久不散。这么多年,自己的内心,从未骗过自己。

他回头看一看,无尽的黑暗之中,似有几分光亮,“毛镶。”

“臣在呢。”

久在朱元璋身边,毛镶未经旨意,从不远离。他知道,他是老皇帝的耳目,仔细盯着这个国家的一切。

刚几步过来,腹前就挨了一脚。力道虽不大,毛镶还是跪趴在地上。

“知道咱,为啥踢你不。”

“臣知道。”

朱元璋磨磨牙,啐了一口,“狗东西,再远了去,你不知道,倒也罢了,咱不怪你。可这深宫禁院之中,你竟然也被人蒙住了眼睛。告诉咱,咱还能不能留着你!”

毛镶不停的磕头,直到额前似有液体流出。借着月光,宫砖上那一抹暗红,更加刺眼。

“臣死罪!臣恳请皇爷,给臣三天的时间。即便是死,臣也要为您、为太子,把人给揪出来!臣受太子厚恩多年,有人于太子不利,臣死不瞑目!”

这种话听多了,朱元璋也觉着心烦。

他顺势再踢一脚,正中毛镶面门。本能的闭上眼睛,毛镶却不敢躲开,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下。

“滚!咱就给你三天,到了时候,查不出眉目来。咱就用你的脑袋,杀鸡儆猴。”

与常升一样的动作,轻手轻脚,毛镶把门带上。门缝闭合的瞬间,毛镶面露凶色。他握紧双拳,直愣愣的站在原地。

抬起头,眼睛不放过周围的一草一木。耳朵轻轻动一动,哪怕是虫鸣,也要听个清楚。

“常升去哪了。”毛镶问道。

身边有人,开口答道,“回爷,开国公去吴王那儿了。”

毛镶拍一拍手,顺带着往前走几步。听到了回答,他再站住,“去中书科,把太子近十年来,吃的什么药,全都给找来抄录一份。不光是药,还是每日的三餐、茶水,打哪儿来、谁做的、经了谁手、谁送来的、当天谁伺候的,都给查清楚。”

“漏了半点,皇爷要我的脑袋之前,老子先砍了你们!”

飞鱼服诺诺答应,赶紧去办。

中书科,也叫表章库。专门记录,皇室人员的一日三餐及生活起居。如此皇家秘典,本是绝密。未经旨意,任何人不得经手去看。

不知不觉中,毛镶手心渗出细汗。

从做了锦衣卫头子起,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了他的手上。

无论,这些人是真的该死或是冤屈。毛镶并不在意,他只知道,朱元璋要杀的人,绝不能留着过夜。一次又一次的直面死亡,当真正是自己时,毛镶本能的心中畏惧。

走上几步,再停住。毛镶抬头,看一眼月亮,嘴里嘟囔着,转身往深宫之中去。

毓庆宫,半废半整的一座荒宫。

殿外杂草丛生,殿内却是灯火明亮。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这里都是整日点着明灯,从来不灭。

门外,只站着一个老太监。

他伺候过五个皇帝,四个是前元的皇帝。大都破时,他被掳至应天。幸得马皇后心善,给了他宫中一个不累的差事。

老太监站在毓庆宫门口,身子靠在柱边,打着瞌睡。鞋底在地面摩擦的声音,将他惊醒。

“爷!”

老太监趴在了地上,给毛镶行礼。

毛镶几无血色的脸,透过烛光,往毓庆宫里头去看。只能看到两个身影,分辨不得。

“人呢,在里头嘛。”

“回爷,太子...”老太监刚开口,就被毛镶的眼睛,给吓住了,“那个妇人,在里头呢。并着...并着那个贱种...”

话音刚落,老太监胸口就挨了一脚。

毛镶蹲在老太监面前,声音嘶哑且难听,“那个妇人,皇爷虽为未废了她,但她也不是太子嫔了。至于你嘴里那个贱种,他再贱,他也是皇爷的孙子。只要他姓朱,你就不能这么说他。”

老太监连连的磕头,“奴婢知罪了,奴婢知罪哦。”

对老太监,毛镶不再理睬。他慢慢站起来,推开毓庆宫布满灰尘的大门,迈步进去。

吕氏正在灯下缝补衣服,到了这儿,就没有了那些锦衣玉食的生活。什么事,都得靠着自己。雍容华贵的太子妃,如今俨然一个农妇。

许久没听到的开门声,吕氏心中一紧,回头去看。

“毛镶...”

毛镶轻轻笑着,“臣,参见太子嫔了。”

说话间,毛镶寻得一条长板凳,吹去上面的尘土,再用手掸一掸。抹的干净,才坐了下来。

吕氏面无表情,“毛大人,这是来取我性命的?”

毛镶笑道,“太子嫔说笑了,您是二殿下的生母。这大明朝,只要您自个儿不作死,那便没人,敢取您的性命。皇爷素来不杀自家人,这您比臣清楚呀。”

回头细看,毛镶确实独自进来,未带一人。

这时候,吕氏才稍稍的安心,“既如此,毛大人此来何为。若是讨什么金银,我这儿可没有。毛大人,就别有这个心思了,不如找别人去吧...”

“太子病了!”

话没说完,吕氏直接被打断。她不可思议的抬头看向毛镶,“太子怎么了!”

眼中,疑惑、急切。

毛镶死死的盯着吕氏的眼睛,突然间,竟然有些失望。他眉宇舒展,再次开口,“太子病了,皇爷有旨,吴王代行太子政事。”

吕氏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嫉妒,再是苦笑着摇头,“那孩子,打小就聪明。”

“与二殿下比呢。”毛镶嘴角勾起一抹的弧度。

吕氏看着毛镶,扭过头去,不做回答。仍然低下头,去绣手上的衣服。嘴里还是问着,“太子的病,可有大碍。”

“臣不知。”毛镶冷冰冰的回答。

一时间,毛镶开始后悔,到了这儿来。没得到自己想得到的,还被人看了笑话。想到这儿,毛镶起身离开,“既如此,太子嫔早些歇息,臣告退了。”

临近开门时,毛镶看到朱允炆,趴在内殿的门上,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