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大人留步。”
夜更深时,那三人才从诏狱里出来。
三人脸上,都是满满的疲倦之色。在昏黄的宫灯底下,周楷卡住嗓子,把于都叫住。
又冲着朱年广比一个“请”的动作。
“朱大人,您请。本官与于大人,还有些私事要说。夜已深了,朱大人您回去时,还得看着些路,小心着些。”
这一道逐客令,朱年广冷哼着甩袖离开。
于都与周楷凑到一块儿,两人默契的走的很慢。每走上一步,两人都会注意着两边。影子忽长忽短,也如同他们的心情一样,起伏不定。
“于大人,您说这案子,咱们该怎么审。”
周楷是有些心思的,他不擅于交谈,却心思缜密。在他心中,任何事情,都会存在着变数。
因此,周楷与人交往,往往只交五分。
周楷摸了摸下巴,眼中闪烁着异光,“陛下和吴王的意思就是,高翰活不得。只不过,那两位不愿做这个恶人,就让咱们来审。”
“而且吧,于咱们来说,高翰也是必死不可。他活着,只会牵扯出更多的人。”
于都一下子有些慌了,低声说道,“鼎轩阁被查了,牵扯出更多的人,已是不可避免的。”
“可咱们这时候,还能自保。可高翰开口了,咱们都得人头落地!”
一股阴凉,在于都的脊梁骨蔓延。
不由得,于都哆嗦了一下,手也不自觉的摸了摸脖子,“对...对...你说得对,高翰他必须死。他不死,掉的就是咱们的脑袋。”
到了诏狱,主审有他们两个,那也就不怕高翰会说出什么来。
只是...
“可周大人,那个朱年广,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且,他是东宫出来的,太子可是夸赞过他。他在场,咱们可审不动高翰了。”
本就与朱年广不是一路人,此时两人,更觉得朱年广碍事。
周楷确实担忧,可除去朱年广,他还有更忧心的事。
在诏狱里审问高翰,怎么可能躲得过锦衣卫的耳朵。如果锦衣卫知道了,那即便他们三人是一条心,那也无济于事。
不过,周楷并未说出来,反而是故意再引向了朱年广。
“想办法,把他的嘴堵上。审高翰时,周大人你问,下官负责记。至于朱年广,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供词在你我的手上,他朱年广,怎么也掀不起大浪来。”
从大门分开时,周楷故意放慢脚步,直到于都消失了,他才站住。
目光闪烁着,回头看一眼诏狱的大门。不知不觉中,周楷的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明明只是初秋,可周楷全身,却犹如是坠入了冰窖。
心里打定主意,周楷快速往宫门去。
无论是于都还是朱年广,亦或者是朱元璋还是锦衣卫,他们再如何都没显得那么重要。
这个案子的核心,就是那个待了不久就从诏狱出来的吴王。
周楷不怕高翰供出什么来,他怕的是真的出岔子时,自己死的不明不白。
因此,周楷也决定,回头找上吴王。
锦灯之下,朱允熥刚刚净了面,准备睡觉。王八荣伺候好了,就照例站到了门口,余光瞥见一个身影。
“王公公。”
周楷凑了过来,“王公公,下官有要紧事,求见吴王殿下。”
王八荣有些不悦,“这位大人,您也不瞧瞧,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莫说你有要事,就是你有天大的事,杂家也不能放你进去。实话与你说了罢,殿下歇息了,你明日再来吧。”
周楷并不打算离开,而是再拜,提高音量,“臣,周楷求见吴王殿下。”
突如其来的一下,吓得王八荣跳了起来。
“你好大的胆子,你...你这是...在逼宫!杂家告诉你,逼宫是要被砍脑袋的...”
朱允熥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王八荣,让他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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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传旨,明日早朝,太子、吴王同去。你心存仁义,这是好事。明儿,皇爷爷再教你如何杀人!”
要说蓝玉最服气的人,朱标一定是在其中。既然是朱标和朱允熥的意思,蓝玉当然是记在心里。
后面,礼部尚书高信瞧见这两人,窃窃私语,快步走过去,“开国公,永昌侯,您二位这是说什么呢。”
“谁要是敢让三爷不痛快,蓝玉绝对让他也不对付。大爷去了,大臣们心思可多着呢。咱们不护着三爷,
留下常升一人,站在原地,“舅舅这几日,忙于军中之事。您知道,鞑子又不安分了。高大人,您还请见谅。”
高信猛烈的咳嗽,脸色涨红,“不成,老夫今日,定要死谏!食大明之俸,君有过,下不纠,绝非为臣之道!”
户部尚书左新卯,是一个七十四岁的老头子,原是蒙元的户部侍郎。本来他已经告老归乡,可
朱元璋冷眼横扫下面,沉声问道,“咱问你,十五年时,福建一省,那些个士绅、地主啥的,欠了朝廷多少的税银。”
小时候,朱元璋给刘地主家放牛。见过了太多的人情冷暖,在地主眼中,他甚至算不得一个人。
左新卯掰起了手指头,他确实不知道。接手户部以来,左新卯日夜赶公,也没弄清楚张鹤留给他的烂摊子。
“可孙儿查阅福建各府、县,总计税银应为一百一十三万石。除去交给户部的八十四万石,福建本该给朝
左新卯哆哆嗦嗦的跪下,“回陛下,吴王说的不错。吴王说的好,算的准,比臣还要强。”
朱允熥舔了舔嘴唇,和李善长一样,看向了郭桓,“福建承宣布政使李文庆、福州通判胡仁甫已问斩,
“福州百姓,在你家人眼中,不过是草芥。你家查抄的白银,足够福州百姓,所用一年。”
朱允熥深吸一口气,正色道,“郭家该死!孙儿看不到郭家的半点悔过之意,却见得福州百姓,如
朱允熥丝毫不让,“既然为公,你见得天下百姓了?从京城往福州,不过千里之路。沿途,却是数不尽的灾民。”
只见朱允熥一口气说完,拂袖转身,“皇爷爷,这高信替郭桓开脱。其中缘故,还请详查。”
詹徽慢慢走出来,“陛下,臣觉得,吴王说的不错。诸位大人,怕是在朝廷里待久了,看不到百姓的疾苦
“你们都给咱记着,咱没死,咱活的好好的。只要咱在一天,你们就给咱安分一天。这大明朝,姓朱!
“谁活的不耐烦了,就过来和咱掰扯掰扯。咱这辈子,杀的人太多了,想杀咱的也不少。你们,大可去
郭桓如同一只臭虫,在地上蠕动。高信,大气不敢喘,趴在地上,一只手颤抖着擦汗。
人精李善长,第一个走出来,“臣以为,吴王所言,甚佳。吴王心为百姓,大明幸甚,皇爷幸甚。”
话音刚落,朱元璋怒视着刑部尚书宋天彰、大理寺卿陈囯,“咋,吴王的话,你俩没听着。”
朱元璋再微笑,“此后,太子吩咐下去的事,不必再报与咱。吴王所奏,也由太子定夺。凡是定下来的,
在奉天殿门口,左右挪动,见着李善长时,两眼放光。加快脚步,赶紧跟上李善长,招呼一声。
朝会散时,宋天彰走的最慢,这个洪武四年二甲第七名,聪敏非常,此刻却是有些犯了难。
只是,这天的朝会上,宋天彰没明白朱元璋的意思。平时也就罢了,只是今日朱元璋在朝会上大
往后,宋天彰、陈囯两人,若是成了朱标面前的红人。自个儿此时,与两人多走动走动,也不是什么
宋天彰赶紧点头,“韩国公,要不说您老谋持国呢。下官是刑部尚书,审了郭桓,没法定罪啊。
而郭木生欺压佃户,位居侍郎的郭桓,被涉案其中。其家人,无一幸免,全都问罪。
“只是,刑部主审,大理寺主判。你们审了之后,你怕大理寺,不判。”李善长轻笑着,把话接下。
李善长把杯子摔在几子上,佯怒道,“宋大人,你有话直说就是了,大可不必如此。你是主审官,
茶杯中,不停起伏的茶叶,恰如李善长的心境,起伏不定。他突然发现,朱元璋的心思,他也开始捉摸不定了。
“皇爷这是在让吴王杀人立威呢,你不杀,想做这个诤臣。那这把刀,就是要架在你这个刑部尚书的脖子上了。”
“只要旨意没下,就都有变数。皇爷说的对啊,这天下,终究是大明天下。咱们这些做臣子的,本
人,大明律,藩王不得私会朝臣。吴王有请,这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啊。这杆秤,你可得在心里头掂量好
每日除了坐在东雅阁里,对着荷花池里的枯叶子发呆。就是独自坐在榻子上,一人看书练字。
太监领命出去添水换茶,就再进来一个太监,“殿下,刑部尚书宋大人、大理寺卿陈大人到了,就在外头候着呢。”
面前这杯茶,朱允熥不先动,宋天彰、陈囯两人,也不敢动。坐在布墩子上,十分的不自在。
朱允熥轻轻一笑,“两位先生,一个是刑部尚书,一个是大理寺卿。这审案子,您二位可比我,要熟稔的多。”
朱允熥咬住牙,“这是啥,孤说句不该说的,这是盛世吗。这就是两位先生,以为的盛世吗。”
一双眼睛,盯的宋天彰心里发麻,“只是,殿下,两人一案,审问的结果却不一样,朝廷有失公允啊。”
“张德保、张宣又和蔡国公何干,蔡国公可没用到张宣的一两银子。”朱允熥顿了顿。
宋天彰脸色大变,短暂之后,只得再低头,“臣知道了,刑部上上下下,全都依旨意而行。”
这个刑部的宋天彰,是一个硬骨头,只认死理。这样的人,留着自然有用,只是用的不会那么顺手。
朱元璋一下子冷了脸,“掌嘴!咱的几个儿孙,个个都聪慧着呢。你个没卵子的,哪知道儿孙之乐。”
“你啥都好,就是心软。这一点,你儿子比你硬气多了。对他们,不能好脸子,搞得咱们好欺负似的。”
赵氏揉一揉发疼的脑袋,赶紧把赵思礼拉到一边,“咋的了,当家的。咱们家门口,咋一下子这么多的官爷。”
说完,不再去管赵氏,赵思礼把门大开,点头哈腰,“常二爷,院子小,家槛儿高,您小心抬脚。”
赵思礼有些不好意思,“小的再加把劲儿,生个男娃,给您去做护卫。也给咱们大明朝,出处力。”
当家的拿饷不多,一共就那么点的散碎银子,还要腾出钱来给赵思礼治腿,一家子过得紧巴巴的。
再出了屋子,回去院里,赵思礼提着一坛常年未开的酒,“常二爷,家里这酒,也不知您喝的惯不。”
赵氏白了一眼,“能买多少是多少,少买些,就给常二爷吃,你爹他不吃。快去,去晚了,狗肉就没了。”
附近的商户们,都认得赵宁儿。这个不大的小闺女,经常在四周买菜。家里的人,也都是老实本分的。
赵宁儿有些不高兴了,这么点的肉,一口就给吃没了。家里头请客,哪有这样的道理。
老板答应一声,切上一大块狗肉,给了赵宁儿,“丫头,那儿有小少爷帮你给了。”
李景隆一愣,“丫头,这可是吴王。你没见着,你家里那个常二爷带来的人,都搁这儿行礼呢嘛。”
常升顺着赵宁儿进来的方向去看,一点点的门缝,常升看到了朱允熥的身影,一下子从凳子上跳起来。
等朱允熥一坐下,周围人也就没人敢坐着了。这一圈,只有朱允熥一人,是坐着的。
除此之外,赵思礼再也没和皇室的人打过交道。因此,这个时候,赵思礼全身的难受。
“到了啥时候,这规矩也不能破。你俩起来,今儿孤是客,你是主,没有客坏了主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