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山的一千零八十一级台阶,成为了摆在沈冰云面前的巨大考验。
仅仅登上数十阶后,她就累极了,双腿发酸,肌肉也有些僵的发痛。
甚至背上的沈钧也好像变得越来越重,她必须要尽全力保持重心的前倾,才不会让自己被身后的重量带下去。
然而,就在她快要站上第一百个台阶时,却差点没能站稳,险些后仰摔下去,心底的后怕迫使她改换了姿势,开始手脚并用地继续向上攀爬。
这动作虽然样子不好看,但爬起来还是比刚才容易了些,至少不会因为保持不住重心而摔倒。
可没过多久,沈冰云的四肢就都变得酸痛无比,趴在石阶上,一时间动弹不得。
她剧烈地喘息着,胸腔里火辣辣的疼,黏腻的汗水让材质粗糙的布料紧贴着她的身体,整个人被裹得透不过气。
看着眼前望不到尽头的台阶,沈冰云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依旧哭的没有声音,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她只是任由泪水不停地涌出,冲刷着脏兮兮的脸颊,那双乌黑透亮的大眼睛眨也不眨,默默盯着眼前的石阶。
她甚至都没有在心里痛骂世界的不公,她只是想着,为什么这条路这么长,长的她越爬越感到绝望。
昏迷中的沈钧似乎和她存在某种感应,突然在她的背上也哭了起来。
弟弟的哭声唤醒了濒临崩溃的沈冰云,她止住了泪水,用手背抹了把眼睛,然后沉默着,继续向上攀爬。
她的速度越来越慢,但总归是没有停下,她的手掌和膝盖都已经被粗糙的石阶磨破,爬过的路线上都会留下拖曳状的血迹。
天色在她的头顶自顾自地变换着,从烈日炎炎到月朗星稀,又从万籁俱寂到晨光初绽。
爬了快十个时辰的沈冰云累的趴在台阶上昏了过去,却又被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浇醒。
双眼睁开的那一刻,沈冰云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那就是自己怎么还没死。
她做不到抛弃沈钧独活,但也会自私的想,如果自己比弟弟先死,是不是也算尽到了姐姐的责任?
这样就算她没能救活沈钧,也只是她自身的能力不够而已,谁也不会怪她。
然而,老天终究是没有让她死成,沈冰云只好仰头喝了一些雨水,继续开始攀爬面前的石阶。
雨水让她的衣服变得很重,她爬的比昨天还要艰难。
大雨冲刷在她的身上,落下时都会带着些许殷红,长长的山道上,只剩下她瘦弱的身影在漫天的雨幕中,缓慢地前进。
沈冰云不知道自己又爬了多久,但在她的记忆中,第二个黑夜并没有来临。
当她终于看到了石阶尽头,那座古朴的仙府时,她竟又生出一股力量,驱使着她一点点攀登到了最后。
当一个五岁的女孩,背着三岁的弟弟,手脚并用的爬到仙府的门前,守门的两位持剑弟子都吓了一跳,下意识拔剑喝问。
“什么人!”
这一嗓子,把差点昏厥过去的沈冰云吓得一激灵,模糊的意识瞬间清醒了几分。
“求……救……救我弟弟……”
那两名弟子看清了是个瘦的仿佛只剩骨头的小姑娘,和一个几乎没了呼吸的小娃娃,确认他们没威胁后,便收起了剑。
但在上前查看后,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又有些于心不忍。
这小姑娘一看就是一点一点爬上来的,手上和腿上磨得都是血,身体滚烫还在发着烧,估计是在之前的大雨中着凉了,这会儿就连神智都有些模糊不清。
这时候告诉她真相,或许有些太残忍了。
沈冰云察觉到有人靠近,用仅剩的力气抓住了旁边的一只脚,嘴里还在念着。
“求求……救救我……弟弟……”
左边那名修士无奈开口:“可是……他已经死了。”
沈冰云背上的沈钧,面色已经青白,并且没了呼吸,显然是刚咽气不久。
趴在地上的沈冰云听到他的话后愣住了。
这个人在说什么?谁死了?
弟弟……死了吗?
感受着背后毫无生机的沈钧,沈冰云的心底突然涌起一股巨大的悲伤。
这汹涌的情绪来得太过突然,像是一道巨浪,将毫无准备的她瞬间倾覆。
一时间,她都分不清,自己是在为弟弟死了而悲伤,还是在为自己做的这么多努力而悲伤。
她的心好像从来没有这样痛过,像怀里的那把剪刀恰巧刺入了心脏,还在里面不停地翻搅,就像她杀死那个男人时所做的一样。
她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哭声极为响亮,把那两名修士都吓了一跳。
他们没想到,这看起来已经虚弱到不行的小姑娘,还能有力气哭的这么大声。
没了主意的两人商量了一下,其中一个跑进了宗门,打算去叫长老来处理。
另一个就留在原地,看着沈冰云痛苦地哭嚎。
沈冰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得声嘶力竭,像是随时可能断了气。
明明她以前哭的时候,都是尽量不发出声音的。
之前,村庄被毁,父母被杀的时候,她没有像这样难过。
被人欺骗,险些卖掉的时候,她没有像这样难过。
食物被抢,在小巷里被人打的半死的时候,她没有像这样难过。
趴在石阶上,淋着雨像昆虫一样爬行的时候,她没有像这样难过。
可当她听到,沈钧死了,却竟难过的无法呼吸。
这样也好,跟弟弟一起死了,她也不用这么难过了。
可老天好像总是喜欢捉弄她,不愿让她好过。
她刚生出和弟弟一同死去的想法,却突然觉醒了一颗澄澈通明的剑心。
那天,整座仙山都听到了一声清亮的剑鸣。
随后出现的,便是仙府的主人,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沈冰云,问她愿不愿意拜自己为师。
沈冰云这会儿已经哭得快要咽气,耳边一片嗡鸣,别人说了什么她也听不清。
她只是口中不停念叨着:“救……我弟弟……救救……他……”
仙府的主人看向了她背上的沈钧,突然皱起了眉。
但略作犹豫之后,他还是向沈钧的体内,渡了一丝灵气。
沈冰云只隐约看见,高大的男人掌中光华一闪,背上的沈钧便又有了微弱的呼吸。
这在她的眼里就是神迹。
然后她听到那人说:“只要你拜我为师,我便可以救你弟弟。”
沈冰云忙不迭地道:“好……我拜师、我拜师……”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量,居然撑起身体“砰砰”磕了几个响头,把额头都磕的一片紫红。
这个不怎么正式的拜师礼却好像让仙府的主人很是满意,走过来大掌抚在了沈冰云的头顶。
然后沈冰云便感到一股清凉之意,从男人的掌中灌入了自己的身体,她不仅多了许多气力,原本浑浑噩噩的脑海也变得一片清明。
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就连磨破的掌心不知何时也恢复如初,又摸了摸额头,刚磕的生疼的位置,此时也已经不痛了。
这是她第一次,被仙人的手段震惊。
已经是她的师父的仙府主人说了句。
“跟我来。”
便率先迈进了仙府的大门。
守门的弟子见她还愣在原地,好心提醒她赶快跟上。
沈冰云这才如梦方醒。
踏入仙门之前,沈冰云抬头看了一眼,仙府大门上的两个字。
看着很气派,但她不认识。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
那两个字,叫作“剑宗”。
……
对沈冰云来说,剑宗是一个让她重获新生的地方。
她可以跟着师父学剑,还有了一群待她很好的师兄师姐,最重要的是,她和弟弟每天都可以吃饱穿暖。
师父帮她救活了沈钧,虽然自那以后,沈钧的身子骨一直都很羸弱,但最起码,他活了下来。
可惜的是,沈钧并不像她一样,有练剑的天赋,留在宗门中,只能做一些整理典籍的杂活。
春去秋来,一转眼,沈冰云和沈钧就在剑宗待了五年了。
这一年,年仅十岁的沈冰云突破了聚灵境界,被称为剑宗三千年来,修炼天赋最高的剑道天才。
她还有了一个新的名字。
沈冰云。
时为剑宗宗主的师父亲自为她赐名,希望她摆脱过去的烦忧,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沈冰云一直认为,那是她生命中,最为高兴的一天。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沈钧会因为她改名这件事,发了那么大的脾气。
“你到底为什么要改名字?”
“你就那么想把过去丢掉吗?那我算什么?是不是也要被你一起丢掉?”
尽管沈冰云极力和沈钧解释,她没有那样的想法,但沈钧还是陷入了自我偏执当中,最后两个人吵的不欢而散。
沈冰云觉得弟弟只是闹小孩儿脾气,过后哄哄就好了,也没有太在意。
可她却不知道,在她看不见的阴影里,沈钧每天都在她的璀璨光环下忍受着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