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云平静而自信的表情,让对面的穆子箐心态有些动摇。
她不相信,以穆云的聪明会猜不到这场会议的真实目的。
那他为什么要叫这么多人来?
他就那么有自信能应对穆家的一切?
三长老笑容有些勉强,像是在强忍怒意。
“即便如此,叫外人来旁听,也有些不合规矩吧?”
沈冰云和甄月毕竟只是穆家的客人,哪有叫客人参加自己家族的核心会议的?
穆云却只是轻飘飘地道:“沈前辈和甄月姑娘是事件的当事人,我是请两位来作证的。”
一旁的师徒二人面色平静,丝毫没有受三长老的话影响。
三长老还是有些不满,可还没等他开口,穆云的眼神却陡然变了。
原本温和的目光突然变得极为锐利,仿佛能刺透人心的诡秘。
恍惚间,三长老还以为坐在那里的,依旧是那个明艳大气的女人。
“我认为,三长老让最清楚事件全貌的人到会上做介绍,这个决定还是非常明智的。”
“正好我待会儿要说的事情比较复杂,所以请几位当事人来描述,效果应该也会更好。”
“三长老觉得呢?”
三长老被穆云拿话一噎,只能点头认同。
他要是再敢反对,穆云倒是可以顺理成章的把穆子箐也请出去了。
穆子箐看着穆云,内心隐隐有些不安。
穆云虽然年纪不大,但却意外地不好对付。
见三长老不再有意见,穆云抬了抬手,说道。
“既然是三长老这边发起的会议,那么就让三长老的人先说吧。”
于是三长老望向了穆子箐,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穆子箐一秒入戏,用一种极为正式,却又略带悲痛的语气,拉开了此次会议的序幕。
“我今日要汇报的事件,是和我儿子,穆熙风的死有关。”
“我认为,我儿穆熙风作为族内资质极佳的青年才俊,却意外身亡,对此,应该有人对他的死负责!”
议事堂内要求保持肃静,所以没有人敢出声议论。
但穆子箐的演技太好,就连咬字的颤音都很到位,有不少人都克制不住地朝她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穆云问道:“所以堂姑你的意思是,想要就熙风表哥的死,向某人追责?”
穆子箐重重点头:“是的,就是追责!”
穆云摸了摸下巴。
他大概猜到穆子箐想做什么了。
正常来说,族内子弟死于非命,家里有没有责任和义务帮他报仇、追责?
当然有。
穆熙风虽然严格来说应该算外姓,但因他早就随母亲回归了穆家,名字也写在了穆家的族谱上,所以也可以算作是本家人。
这种情况下,穆子箐说的就完全没问题。
穆熙风的确是穆家的青年子弟中,极为优秀的一个。
年仅二十五岁,修为就达到了二品羽王境,还曾是沈氏帝国的金科状元,得文气加身。
这样的人才死了,对穆家来说无疑是很大的损失。
而他的母亲在此刻,提出要为他的死追责,也很合情合理。
穆云看着对面的穆子箐,语气平静地发问。
“那么,请问堂姑,想要问责于谁?”
穆子箐的目光变得愤恨起来,压抑着声音里的怒火,回答道。
“我要问责的……是穆府的大管家,伯雷!”
场间响起许多倒吸凉气的声音。
只有事先知晓计划的三长老颇为平静。
伯雷对穆家来说,其实是很特殊的存在。
作为管家,他亲眼见证了穆家四代人的成长,是当之无愧的老资历。
穆家能有今日的光景,除了穆家几代人的人前高光,也离不开伯雷在背后的默默耕耘。
从穆云自己的角度,他觉得伯雷完全称得上,是穆家的守护神。
但从地位上,伯雷确实只是一个管家。
只是一个,被穆家雇佣了很多很多年的外人而已。
穆子箐接着说道:“这些天,我一直在调查我儿子的死因和凶手的线索。”
她抬起头,脸上带着明显的憔悴,很符合一个刚经历了丧子之痛,又为了查明真相,忙碌了许多天的母亲形象。
“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些令我感到非常意外的事情!”
“但在我说出来之前,我想先请伯雷,描述一下那天在前院发生了什么。”
穆云适时把目光转向了伯雷。
“您的意思呢?”
伯雷只是点了点头,便平静地说出了那天白罗刹登门后,发生的事情。
他的叙述十分简洁高效,三言两语就把白罗刹遁逃、打倒千祎和尚,以及最后,被传送回来的甄月带去营救穆云的过程,交代的清清楚楚。
当听到千祎和尚的名号时,后面的人又有点躁动,但迫于规矩,众人还是很快安静了下来。
当伯雷讲完当天的经过,穆子箐看着他,语气略显激动地质问道。
“你没有撒谎或者隐瞒任何事实,这点我很佩服,但我还是想问你……”
“为什么你当时不杀了那千祎和尚!?”
“你明明有那个实力,却留了敌人一命!如果不是这样,我儿子后面也不会死在千祎和尚的手里!”
“你必须为我儿子的死负责!”
大长老穆煌之,这时候忍不住开口说公道话了。
“按道理说,那千祎和尚的金身都被破了,短时间内应该是醒不过来了,这点上我认为伯兄当时的判断是没有问题的。”
“再者说,各家羽王境之上的强者,那会儿都应该在天空中与境界相当的敌人作战才对。”
“穆熙风又怎么会在前院,招惹上了实力堪比至尊巅峰的千祎和尚?”
穆子箐这时又拿出了几天前的那套说辞。
“我儿当时被分配留在府中,协助家中老弱妇孺的安置工作,待所有族人都进入地下后,我儿发现大少爷没在避难队伍中,说他不放心要去找一找,就走了。”
“却没想到,这便是我们娘儿俩的永别!”
说完,穆子箐还掉下几滴泪来。
然而这时,伯雷却开口了。
“当时确实安排了部分羽王境修士,帮助保护族人进入地下避难。”
“但穆熙风并没有被我安排在护卫的队伍中。”
“更何况,就算穆熙风当时担任了护卫,我下的命令,也是在族人全部安置好后,羽王境以上的修士就全都要前往战场参战。”
穆云脸色有些怪异。
这话说的……就差直说穆熙风是不听安排,自己找死了。
当时穆家所有人的调度基本都是由伯雷负责,所以安排谁负责了什么工作,伯雷是非常清楚的。
可穆子箐这时却说。
“你是想逃避责任吧?”
“不管怎么样,我儿子是死在被你放过的敌人手里,这是不争的事实!”
伯雷没有再做解释。
穆云皱起了眉,陷入思索。
穆子箐所阐述的观点其实漏洞不小。
姑且就当她说的是真相,但穆熙风不听安排、擅自行动在先,由此导致的死亡,责任却要算在伯雷的头上,这显然是没道理的。
不过若依照律法,作为管家的伯雷确实有失职之嫌,是要在此事件上,担负一定程度的责任。
只不过这个担责的程度很弹性,若是报到城主府的案子,穆云可能会直接判伯雷无需担责。
他此前已经猜到,穆子箐会针对伯雷,是想要削弱他身边的力量。
但仅凭这种粗糙的指控,就想把伯雷拉下马?
她的倚仗到底是什么?
很快,穆云的疑惑就得到了答案。
穆子箐接下来当场表示,由于伯雷的失职,穆家损失了一位极具潜力的羽王境修士,为此,伯雷应当立刻卸任穆府管家一职,并向穆家支付赔偿!
大长老穆煌之一脸不满地道。
“仅凭这个你就敢说让伯兄下马?”
穆云也觉得这穆子箐有些荒诞不经了,但他需要知道穆子箐今天的倚仗是什么,这样他才好为后面的事情做打算。
所以穆云看向了三位长老和二房的当家穆子桦。
“三长老,你要以长老的身份,发起‘罢免伯雷管家职务’的提案吗?”
穆子箐不是穆家的核心高层,是没有资格发起决议投票的,所以她若想促成这件事,只能借三长老的长老身份。
三长老点了点头,惹得一旁的大长老穆煌之频频摇头,感觉难以理解。
穆煌之一生醉心于剑,对这些勾心斗角之事最是反感,这也是他为什么作为二房的老祖,却从来不管二房具体的事情。
穆云点点头:“那好,接下来我们便进行投票表决,赞同这项提案的人,可以举手了。”
三长老很果断地举起了右手。
紧接着,一直没有开口发表意见的二房当家人,穆子桦,也举起了右手。
穆云并不感到意外,反而在心中默念道。
不够。
就算加上二房的当家,票数也只是二对三,自然不够。
于是,在穆云满是探究的目光中,二长老穆潇凌,也缓缓举起了右手。
穆云眯起了眼。
原来如此。
这下票数变成了三对二,就够了。
这就是穆子箐的倚仗,她用不知道什么条件换得了二长老和穆子桦的支持,虽然简单粗暴,但确实有效。
穆家的核心高层就这么五个人,只要掌握了其中三票,任何提案都可以被顺利通过。
如此看来,真正的杀招恐怕还在后面。
大长老虽然不喜欢这些权术之事,但他也不傻,此刻看着举起的三只手,他满脸失望。
“潇凌,你居然也跟着胡闹!”
真要算起来,大长老穆煌之还是二长老穆潇凌的大太爷爷。
也就是穆煌之,是穆潇凌父亲的爷爷的兄长。
血脉压制还是很有说法的,穆潇凌此时羞愧的压根不敢看穆煌之。
还要小一辈的穆子桦更是目不斜视,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只是他们二人举起的手,还是依然坚定。
见这两父子决心要一条路走到黑,穆煌之也是气得黑脸,大声道:“我反对!”
穆云笑着说道:“我也反对。”
“但很可惜,三票对两票,这个提案被通过了。”
“所以伯雷的管家职务,将在本次会后被撤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