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智六年,太上皇傅翎薨逝于京城一所旧宅内,有传言称这所旧宅是当年一顾姓内阁大臣的旧宅邸。
更有甚者说,自武帝傅翎退位之后,他就独自一人搬出皇宫住到了这所宅子,一住便是六年,跟在身旁伺候的也只有亲近的几名近侍。
武帝薨逝当日,文智帝匆忙赶到旧宅,只见武帝傅翎手中抱着一个白瓷坛,躺在院中树下的躺椅上,面带微笑,安静祥和,似是要去奔赴一场期待已久的旧约。
文智帝哀痛欲绝,举国大丧。
按照武帝遗愿,入殓不穿龙袍,只穿一身摆放很久的粗布玄衣,随葬入棺的也不要任何金银器物,只要那个白瓷坛一起合葬。
当初旨意一出,就遭到了礼部众臣的反对,声称帝王入葬此举太不成体统,可惜武帝一意孤行,险些将礼部众人血洗。幸得太后赵氏出面周旋,她一反之前重礼法,公开表示支持武帝此举,众臣看到连武帝发妻都没有意见,再加之武帝坚持,便只得应下此荒唐之举。
下葬当日,文智帝亲手将那白瓷坛置于傅翎身侧,紧紧相依。
武帝傅翎当政三十四年,开疆扩土,四海升平,海晏河清!在史书上可谓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与皇后赵氏更加是伉俪情深,武帝在位期间,后宫只有皇后一人,每每大臣请柬让皇帝广纳后宫,都被傅翎以情深不许旁人为由拒绝,也因此他们的故事被民间四处流传,人人称颂。
文智帝作为武帝唯一的孩子,自小就被傅翎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对傅翎既是君王的崇拜,又有父亲的敬爱。
所以武帝薨逝,文智帝神思哀伤,休朝几日,一直在灵前跪经。太后心疼儿子,前来劝诫,母子俩屏退众人,单独在殿内聊了许久。
太后赵氏看着灵堂陷入沉思,半晌开口问道,“儿啊,你觉得你父皇对母后如何?”
“父皇对母后自是极尊重的。”文智帝答道。
“是啊,你也会说尊重,夫妻多年,只有尊重,并无情爱。”赵氏幽幽叹息。
文智帝不解看向赵氏,赵氏苦笑,“你放心,路是我自己选的,并无怨怼,只是不想你父皇一直背着这么大的重担,黄泉路上都不能安心 ,所以母后今日想替他告诉你一些事,让他不必再对你内疚,安安心心上路,去寻他心爱之人。”
“心爱之人?”
“想必你早就猜到了,那个白瓷坛里装着的就是那人的骨灰。”
文智帝虽然早已猜到,还是忍不住一惊。自他懂事以来,那个瓷坛就一直伴在他父皇身边,连外出征战都不曾放下,他还发现,每每他父皇看向那个瓷坛时的眼神,都带着眷恋和悲痛。
“你父皇年少时受了不少苦,是那人陪他一路走上帝位,可惜两人终是不能相守,我还记得当年那人去后,你父皇将自己关在寝殿三日三夜,不吃不喝,只是抱着坛子自言自语,那疯魔的样子,谁都不敢靠近。三日后,你父皇走出寝殿,已经是形容枯槁。自那之后,他就再没进过后宫,也不曾休息片刻,征战四海、处理政务不过是他暂时忘记哀痛的手段罢了……”
文智帝感觉自己似乎此刻才真正认识了自己的父亲,原来堂堂帝王,也有不能言说的伤口。
太后走到灵位前添上三柱清香,低低说了句,“孩子不怪你,去寻他吧,愿你们来世有缘。”
……
彼岸花开开彼岸,彼岸花落落黄泉……
十里彼岸生于忘川,盛于忘川,见证着奈何桥上一轮一轮的岁月。
青衣的隽秀身影已经坐在这儿忘川河边不知多少年,孟婆每每看着,总要哀叹一番。
“你怎的还在这儿?”孟婆第不知多少次问道。
“等人。”顾清歪头看着孟婆轻笑,“您都问了多少回了,还问。”
“那是因为你还不走,等你走了我就不问了。”
“快了,您放心,我等的人快来了。”
孟婆看过太多在忘川边痴等多年,却被遗忘的人,见这青衣人品貌德行皆不错,开始时还总是劝一劝,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懒得再劝,只是时不时问问“怎么还不走”。
“你怎知他快来了?”孟婆又问。
顾清转头看着孟婆,眼神晶亮,自信说道,“因为时间快到了,他,不会迟到。”
孟婆正想再说,却被一声带着颤抖的呼唤打断,“清儿……”
“看吧,我说他不会迟到。”顾清小声对孟婆说道,顺便还眨了眨眼睛。
傅翎看着眼前背对着他的青色身影,不住颤抖,眼中蓄满的泪夺眶而出,他想上前,却又怕是和以往一般的梦,只要他往前几步,那人的身影便会消散。
顾清回头看向傅翎,轻轻展颜一笑,柔声说道,“怎的不上前?”
傅翎再不犹豫,飞奔抱住顾清,将头深深埋在他发间,不住唤他名字,“清儿……清儿……”
顾清眼眶微红,伸手抱住傅翎,“等你许久了,傅翎。”
“你怎么……怎么能如此狠心……留我一人在世上,还不许我来找你……”傅翎像个孩子一样,紧紧抱住怀中人,不住哭泣着诉说自己的委屈与痛苦,“我好想你……特别想……我每日都不敢闲下来,一空下来,就觉得那世界冷得可怕……我吃了许多芝麻元宵,可是……都不对味……”
“我知道……我知道……”顾清哽咽着回答。
“我想来找你,但想到你留的话,我又不敢了,我每日每日都在算着日子……怕你不认得我了,我特意穿上我们第一次见面的衣服……我怕……怕你不等我……”
这是顾清第一次见傅翎哭,心中百转千回,无法言说,只能不住拍着他的背安慰。
傅翎抱了许久,缓缓放开顾清,将人拉到眼前仔细看了看,确定这不是自己的臆想。
然后重重吻在顾清唇上,力道凶猛,似是发泄着多年的相思。
“咳咳咳……”孟婆轻咳提醒。
顾清赶忙推开傅翎,捏了捏他的手指,“好了,别闹。”
傅翎握紧顾清的手,将一条红色细绳拴在了顾清的右手,孟婆看到那条红线,眼神一顿,随即转开。
“这是什么?”顾清晃了晃手腕,问道。
“这是我去圣域找君无念求来的,传说只要手腕系上这条红绳,两人即使转世都能寻到彼此。”傅翎说得虔诚又认真,顾清垂眸,勾起嘴角。
“去找易欢,必是吃了许多闭门羹吧。”
“无妨,此生我欠你颇多,来世我必偿还百倍。”傅翎拉着顾清的手,郑重承诺。
“好,来生,你赔我!”顾清吻了傅翎脸颊。
两人相视许久,最后一起踏上奈何桥,朝着桥的另一边走去,相握的手再不曾松开。
孟婆看着两人的背影,低低笑了一声,喃喃道,“痴儿啊,多年前也有这样一个人,帝王命格都不要了,就是不愿喝我的汤,说什么要去寻人……哎,痴儿……”
黄泉照彼岸,花开一千年,情独为一人,叶落又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