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星升,灿烂万里。
司空观主离开之后,云九与郭一良二人仍旧相对而坐于阴阳山观星台之上,聊着郭了了,聊着古尘风,聊着秦道临,聊着关温,聊李着家芝,聊着大许国,聊着大原国,聊着庙堂之高,聊着江湖之远??????
郭一良嘴唇有些发干,随即命人端来两杯茶,先是给云九递上一杯,然后自顾自喝下一口,起身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心情甚是舒畅,他已经很久没能与一个少年这么畅聊过了。
云九跟着喝下一口淡茶,道:“天下熙攘皆为利往,庙堂蝇营皆为名来,就连淬心山淬心先生和武评榜排名第一的轩辕鸿羽也逃不脱???或者说,这世上没人能逃得脱,郭先生,我想你也不会例外。”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郭一良仰头,轻声发出一声喟叹,极为应景。
弦外之音,言外之意,对于精神层面能达到共鸣的两个人而言,很容易听得懂。
云九手端茶杯,静静地盯着那道青衫背影,道:
“有人云,恃才者争渡,有德者修船,郭先生德才兼备,要依,绝非金枝不可!不然修船争渡为谁雄?”
郭一良谦逊道:“我若真有修船争渡之才,定然早已随师兄弟们下山了,又何必自闭于这方寸之地?”
云九摇头,笑道:“郭先生过谦了。”
郭一良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云九继续道:“这个世上,有像白马寺方丈怀让那样以入世事、炼出世心的人,也有像秦帝师那样以出世心、做入世事的人。君子恃才,不显于色,就比如你,在我看来,你这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出世,才是真正的大智慧,你让自己无论处在什么样的境遇,都拥有能够随时跳出凡尘俗世的能力,所以,无论天下风云如何变幻莫测,你肯定也可以随时躬身入局、控局不是吗?”
郭一良一怔,回身正色看着眼前的这个佩刀少年,心绪万千。
一阵沉默过后,云九终是鼓足勇气,恳求道:“郭先生,西北道需要你这样的大才,战国需要你这样的大才。”
郭一良面色镇定,保持缄默。
云九继续说道:“西北道对于大许的战略地位,想必郭先生比我更清楚,西北道若失,门户大开的大许还能撑到几时?你们南楚又能偏安到何日?”
郭一良仍旧面无表情,席地坐定,平淡道:“江湖血雨腥风,庙堂风雨飘摇,生而为人,哪个没有欲望?哪个又能真正看透人生?大家不过是世间的匆匆过客,无论你拥有多少名利,最后也不过是一抔黄土安身,这个世界犹如一个鱼塘,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泥巴。”
“可是,没有泥巴就没有虾米,没有虾米就没有小鱼,没有小鱼大鱼也活不了,泥巴是最低贱的,春天来了,万紫千红,泥巴的身上只是多了些踏青者的脚印,冬天来了,寒风呼啸,泥巴又成了生命的庇护所,草根藏在泥土里沉睡,动物躲在土穴里冬眠,泥巴则裸露着,默然承受。”
云九反应过来,他和郭一良从始至终,一直都在讨论那些名声大噪的大人物,却忽略了社会底层小人物的重要性,他知道郭一良这是要听听他对底层百姓的看法,随即道:“热闹从来与泥巴无关,世上只要发生灾难和战争, 受苦受害最多的都是穷人,而有利可图的好事,都被能者捷足先登。泥巴是渺小的,就算是肥的流油的好土,也不过一两文一斤,而被它滋养着的名贵花木,哪个又只值这点小钱?可是,离开了泥土,那些名贵花木又能够生长吗?万物生长靠太阳,万物生长更需要泥土,太阳已经受过了太多的礼赞,泥土却至今默默无闻。”
郭一良满意点头,道:“穷人是渺小的,多一个少一个确实无关紧要,但整体的穷人却是整个社会运转的基础,穷人活不好,谁也活不好。”
云九恍然大悟,问道:“郭先生,你白天所说的变革,可是从下至上的彻底变革?”
郭一良看了眼守在他们身边的两人,并未给出云九确切的答案,他突然变得有些犹豫,道:“时候不早了,公子还是请回吧。”
“呃??????”
云九一下子愣住了,这郭一良,之前还和他聊得好好的,怎么一提到正事就像变了个人一样?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难道是自己操之过急了?
云九百思不得其解,疑惑问道:“郭先生, 世人都觉得你是藏璞于身的绝世之才,我也对此深信不疑,但我想不明白你避世不出的真正原因。”
郭一良苦笑开口,还是那句谦逊的话:“是世人看错了我,我只是一介俗人而已。”
“说了这么多,郭先生还是不肯走出阴阳山吗?”云九问。
郭一良点头,态度依旧坚决。
云九怔在原地,心里开始犯难。
不只是他这个无甚名头的少年,之前有多少像南楚王吴克利那般权势滔天的世间大能来过此地,却全都落得个败兴而归的惨淡下场,如果郭一良不想出山,就算是天皇老子来了也无济于事。
对其他人,云九还可以采取赖在此地不走软磨硬泡的办法,但对于郭一良,这一招显然是行不通的。
言尽于此的郭一良也失去了和云九再聊下去的心思,转身离开观星台。
守护在观星台不远处的两位魁梧汉子很快便走上观星台,对云九下了逐客令。
云九悻悻然起身,向两位观星台守护问道:“两位老哥,前段时间有一位身骑白鹿的仙人来过此地,你们可有听到那位仙人来此地的意图?”
“关你屁事!赶快走人!”两位观星台守护对云九的态度很差。
云九也不气恼,继续问道:“那你们可看到,那位身骑白鹿的仙人手里有没有拿一把刀?”
“没有,快点离开此地!”两位观星台守护催促。
“走就走嘛,凶什么!”
云九狠狠瞪了眼这两个魁梧汉子,不爽起身,走下观星台,一边走一边分析着郭一良刚才的神情举止,很快,他便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郭一良和我说话时,分明有所顾忌,莫非,他是在防着这两个人?若真如此,那他的真实想法,岂不是和他所做所说的相反?”
想到此处,云九内心不由得一阵激动,同时,他也再次肯定了郭一良的谋虑之全、城府之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