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皇上,其实此功应该归结在严江身上,”萧皓沉住气,面带愧然之色,“淼郎将,乃是严江在任时提到的。微臣冒领他人之功,实是有愧!”
他心道,幸亏殿下早已给出应对之策,不然此时额上冒的就不是薄汗了,而是豆珠子。
“严江?”洛觜崇想起那个被罢免的丞相,“有此人才,他怎么不自己向朕举荐?”
“皇上恕罪,”萧皓跪下,“严江还未来得及举荐,便离京远走,淼郎将,乃是他临行前向臣提到的,说若无机会便罢,若有机会,当可放心举荐,让皇上多一位贤良武将在朝堂。”
洛觜崇思索着微微点头,垂眸。
宇文忠笑道:“没想到两位丞相有这么深的私交,真是羡煞旁人!”
“并无私交,”萧皓涵养再好,此刻也不由冷了脸,“只是大家常在政事堂一起议事用膳,互相信任了而已。”
他淡淡瞥宇文忠一眼:“宇文侍郎不在政事堂,自然体会不到。”
被讽刺的宇文忠脸色,顿时五彩斑斓,十分好看。
政事堂乃是专供丞相们一起使用的办公大厅,就在皇宫里面,靠近上朝大殿。
大正实行的是群相制,除了三省高官,低级官员被皇帝加授“同中书门下三品”官衔后,也等同丞相,可进政事堂参议国家大事,且常能吃到精致的小灶饭~~天子赐食。
除了休沐日,丞相们办公期间,隔三差五便能吃到这顿高级免费午餐,每次各自坐在自己的书案后,就一些政事议题商量到午时,外面便有杂役禀报:“列位相公,天子赐食至。”
然后御厨杂役挑着食盒进去,将御膳房做出来的食物赏给丞相们的堂厨。
下人置食案、放坐席,抬水伺候各位丞相大人净手,堂厨里的厨役则把一道道菜肴和餐具抬进来在食案上放妥。
众相谢恩后,互相谦让一番,便按次序入席坐定,直接在政事堂大厅里举筷开餐。
这样的待遇,只有丞相能享受到,可比廊下食好很多。
因朝廷允许并鼓励丞相们边吃饭边谈工作,众丞相便不仅能吃到皇上赐的佳肴,还能边吃边聊。
肚里有食,屋里又比廊下暖和,心情自然倍儿好。心情一好,有些棘手事务便能在吃吃喝喝中解决掉。
另外,午膳时,大家除了谈政务,还会聊聊各自家乡的风土人情、奇闻逸事,既增长了见识,也促进了感情。
而这些,都不是一个兵部侍郎所能接触到的。
兵部侍郎的官位原本也不低,且握有实权,若非他顶着萧皓找茬儿作对,萧皓根本不会出言挖苦他。
兔子急了会咬人,实心擀面杖被逼狠了,也能潜力反击。
“萧某只是举荐个良臣能人给皇上而已,”萧皓不去看他涨红又发青的脸,“不知宇文侍郎为何盯住萧某不放,莫非萧某无意中得罪过宇文侍郎?”
“萧丞相说笑,”宇文忠勉强扯动脸皮,“下官就事论事,乃无心之言,萧丞相实在是想得太多、误会下官了。”
他这是暗指萧丞相做贼心虚。
萧皓的额头青筋直跳。
洛觜崇眼瞅着忠心老相被气得嘴唇直颤、却发不出声,原本想转而提问淼江海的话,又吞了回去,微微一笑道:“淼爱卿虽为严江所识,却是萧相所荐,所以此功还是萧相占大份。”
之后,便是大封大赏后的君臣酒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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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旧而不破的单殿里,伍恭恪披散着头发呆坐在已看不清人脸的模糊铜镜前。
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黑暗而令人绝望的大牢,虽然只有些许霉气,却依然令她仿佛嗅到扑面而来的腐烂味道。
她厉声命令,只换来几声贱卒的嗤笑。
她怒骂吵闹,却没有一个人回应。
她骂累了,喊饿了,也无人送水送吃的。
她终于哭嚎起来,放下脸面和自尊,求那些曾经最看不起的狱卒贱民,求他们帮忙通报,她要见皇上。
然而,得到的,依然是嘲讽或冷笑。
别说皇上,她连狱官都见不到。
她终于明白,有时候,一个小小的狱卒,在最需要的人面前,有多重要。
可惜,她醒悟得太晚了。
身为皇贵妃,却被打入天牢,一下子从云端跌进地狱。
伍家也被抄。
按照律法,谋反罪臣之家,正犯要被处以斩刑;
正犯的父亲和儿子要被处以绞刑;
正犯的母亲、女儿、妻妾、儿媳妇、姐妹、奴婢等,都被罚为官婢,没入掖庭……
伍家,应该已经没什么人了。
皇儿用看守皇陵换她一命,却没来向她辞行,想必心里是恨她的,恨她这个阿娘没用。
因协助主子往宫外偷送私信,揽月宫的宫女太监全部被杖毙,一个不剩。
若非皇儿还活着,她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可皇儿在皇陵,她又在无人问津的冷宫,这样的惨境,几乎让她丧失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皇儿自行发配,母家人亡家破,她都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啪!
一道轻响,惊醒了双眼无神的女人。
她没有力气喝问是谁,只向打破窗纸之物看去。
晕晕傻傻地愣了会儿,她猛然起身,拉开因掉漆而斑驳的殿门。
门外无人。
她连忙重新关紧,奔回去俯身拾起地上那裹着一张纸片、用细丝绳缠绕捆绑的小石。
拆线展纸,上面有密密麻麻蝇头般的小字。
看完那些字,她的心,她的人,渐渐活了过来。
随即,她的眼里爆发出刻骨仇恨:洛麟羽,你只是一时的得意而已,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该算的账,我们母子二人,会与你一笔笔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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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宁坊的一座大宅里。
铺着朱红色绣花软垫的精编竹席上,屈膝跪坐的男子,正用自己那双如女子般的纤长玉手,将一枚精致小巧、散发着清幽香气的锦缎香囊,轻轻系在妖芷钰的玉佩旁,声音轻柔:“当真要一起出去游玩么?”
妖芷钰笑道:“那还有假?”
他端起案上的青枝玉茶盏,递到男子唇边。
男子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妖芷钰将茶盏置回案几上:“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