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仨的名字,听起来虽然怪了点,但都是好寓意,寄托着农人的希望,若叫吴法、吴天什么的,那就麻烦大了,不但报不上户口,可能官府还会削他们一顿。
洛麟羽问了几句话,看出憨丫啥也不知道,这才让村长去地里将另两人叫回来。
身着粗布衣衫的姐弟仨跪成一排。
他心通始终在展开,洛麟羽看着他们问话:“为什么父亲死后不入土,却要焚尸?真正的原因,你们三人谁知?”
憨丫看了看大姐吴天灾和小弟吴旱,再次摇头。
洛麟羽一抬手:“带着憨丫全部退下,本宫要单独问这二人话。”
太子发话,屋里便很快只剩三人。
“吴天灾,”洛麟羽看着沉默的姑娘,“你是姐弟仨中的老大,俗话说,长兄如父,长姐如母,所以这件事,你不可能一点都不知。”
低着头的吴天灾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吴旱,你的身世,我已了解,但无论如何,你都是这个家中唯一的男孩,你爹瞒谁,都不会瞒你,或者说……”洛麟羽特意放慢语速,以便看他心思,“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才十二岁就要帮忙挑起家庭重担的吴旱猛然抬了一下头,随即又快速低下去。
太子一身锦衣,面容俊朗,即使不说话,都有一股天生的皇家贵气,令人感到无穷压力。
开口时虽语气温和,却让他心惊。
那件事,他未曾告诉任何人,太子怎么初见就能识破他藏在心中的秘密?
“身为男子,小郎君,咱们都有一颗好奇心,且不论年龄几何,胆子都比女子大。”继续关注他心理活动的洛麟羽道,“我说这话,你心里想必很认同,对吗?”
吴旱迟疑片刻,点点头。
“那么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洛麟羽循循善诱,“说出来,便是搬开你心里的大石头,否则,它会始终压得你喘不过气,让你一辈子都无法活得轻松。”
吴旱眼睛一红,随即“哇”地大哭出声。
“阿弟!”吴天灾一惊,自然反应地张开双臂抱住他,“阿弟不哭!阿弟不哭!”
洛麟羽静静看着,不阻止,不斥责,也不安慰。
吴旱哭了一阵,自己揉揉眼睛,从大姐怀里退出来:“我、我……”
他迟迟疑疑地半瞟一眼吴天灾。
洛麟羽微微提高声音:“萧童清,带吴天灾出去。”
萧童清大声应是,进门将她带走。
“现在你可以说了,”洛麟羽并未让他起身,“随便从哪儿说起。”
“是,”吴厚想了一下,又抬袖将脸上的泪水全部擦干净,才没有任何技巧地直奔主题,“前年八月,阿爹应了个差事……”
洛麟羽随他缓缓打开的记忆大门,走进一个棺埋活人的悲惨故事。
八月,原本是个赏月团圆的好月份,然而,吴厚土却在那年八月接下一桩让他后悔而惊恐的差事。
上门找他的人,是一方乡绅卯员外家的总管,当时,吴旱并不知他跟自己阿爹在屋里谈了什么,只知阿爹送走那位总管后,立即请了“仙人棍”和“乾坤袋”往外走。
“仙人棍”是用荔枝木制成的木棍,抬棺时用它穿过绑棺麻绳预留出来的“耳”,便于四人或八人合力抬棺。
“乾坤袋”里则装着自制墨斗一个、用朱砂线串起来的铜钱一串、以及装着糯米的布袋。
偷听不到但能偷看到的吴旱心里很奇怪:阿爹明明是要出去跑差事的架势,为何没听村长知会一声?
吴旱产生这种疑惑,是有原因的。
在邻安城这一带,无论红事还是白事,都要跟村长申报,由村长根据村规,决定红白事的规模和级别。
丧夫跑差时,村长都会前来告知一声,说这往生者谁谁谁该用“四大金刚”排场,还是用“八仙过海”排场。
可这次,乡绅总管居然绕过村长直接找丧夫,而他阿爹吴厚土竟还答应并独自出了门~~没带他。
这是关键。
因为吴旱以后也是要做丧夫的,所以之前吴厚土每次办差都把他带在身边,让他看,让他学,教他行规行话。
比如一般人家都会选吉时、避开阳气最盛的时辰出殡;
比如出殡起棺时,打头的丧夫要喊一句“升官发财”;
比如需要在晚上出殡时,棺后的丧夫要在衣兜里揣上一把白色碎石,每走五步扔下一颗,这叫仙人问路,为的是让丧夫们跑完差事后避免走回头路。
可这次,阿爹居然偷偷摸摸跑了,不带他。
吴旱顿时不乐意了。
这心里一不满,一赌气,吴旱就悄悄跟了上去。
离天黑不远的暮色中,他看到阿爹避着人去找另三位丧夫叔伯,似乎劝说好久,他们才答应陪他跑一趟。
天色渐暗,吴旱有些害怕,但最终敌不过继不满之后生出的好奇心,何况阿爹一直在视线里,这一点很壮他的胆。
他悄悄跟在后面,看四人去了乡绅家的后门处。阿爹先敲三声,再敲两声,然后再敲三声,门就开了,那总管的脑袋鬼鬼祟祟伸出来,刚露头,就催促四人快进去。
几道身影鱼贯而入,后门被快速而轻手轻脚地关上。
看不到阿爹,吴旱又开始害怕,可此时已是骑虎难下,只能等阿爹出来,再等他办完事一起回家。
后门复开,阿爹他们出来了,却是拿各自的仙人棍挑着一口薄陋棺材出来的。
四人脚步轻盈、行动迅速地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那位总管关上门后,探头探脑地随行,像是怕人看见。
吴旱尾随了一小段,便知阿爹他们要去哪里,毕竟丧夫抬着棺材肯定不是去乡镇小酒馆吃饭,而埋人之地就那么两处。
这些地方,他都熟。
熟到不用再跟着,改抄近路。
四名丧夫抬着棺,没有亲属撒纸钱,也没有丧夫扔石子,他们来到坟场山脚下,稍事休息后便继续往山上走。
吴旱正蹑手蹑脚跟着,却见他们忽然停下,然后隐隐约约听到一句令他头皮发麻的话:“棺里有声音!”
他连忙轻轻移动,躲到离他们最近的一棵大树后。
屏住呼吸、斜斜探出一点脑袋,他看到阿爹他们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