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吧?就她一个人?
七人同时睁大眼睛。
洛麟羽不太敢相信,终于想起他心通:“你一个人住这里?”
心道除非她也是穿越来的,否则三岁的孩子自己生活,实在难以想象。
“是,”瘦弱女娃低声回道,“太姑婆去世了。”
原本是两人一起生活,却走了一个。
她生下来时,不会哭,她爹娘觉得不正常,有些惊慌地跑过来问太姑婆。
太姑婆说,这孩子通阴,乃天生的巫。
而巫,从出生后、睁开眼睛开始,就能记事。
太姑婆也是人们口中俗称的过阴人,她说的话,村民和女娃爹娘都信,太姑婆让他们将孩子交给她抚养、以后要和她一样独居时,他们立即照办了。
但太姑婆只陪了她三年。
读到她心思的洛麟羽朝院里看了一眼:“太姑婆自己没有孩子?”
女娃摇摇头。
太姑婆一生未嫁,全靠邻里帮衬。
她说女子过阴,生了孩子就不好使了,且还可能所生孩子也会过阴。
自己儿子出个远门,爹娘都不会放心,何况是这种上天入地的事儿?
再说,下阴前要沐浴斋戒,下阴时要干净清爽,心无杂念,可一旦有了家、有了丈夫孩子,操心的俗事和牵挂一多,便很难做到。
洛麟羽将女娃心里闪过的东西归纳起来,就是这些个意思。
她透过挡不住视线的矮泥巴院墙,看了眼屋角厨房:“你自己烧火做饭洗衣服?”
女娃的声音更低:“是。”
洛麟羽突然感到一阵心酸。
即便是出生就记事,也只有三岁。
开口晚的孩子,可能三岁刚学会说话,更是在娘亲怀里撒娇卖萌的时候,可她却……炒菜都得站个小凳子,才能够得着灶台,而灶下还要添火。
太姑婆去世前,教会她所有独立生活的基本技能。
都是穷苦百姓,太姑婆也没有存银,只能留给她两间屋子和没吃完的余粮,以后,她得靠父母和有求于她的村民接济。
洛麟羽跳下马,踩着未干的泥泞,将跪在湿地里的幼女扶起,看着她的大眼睛,声音温柔:“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娃微微抬起头,却依然不敢看她:“本姓李,没有名字,因排行老三,她们都叫我三姑娘或者三丫头。”
“三丫带我去屋里看看可好?”洛麟羽问这话时,已牵起她的小手儿,向院里走去,“你们在外面候着。”
薛礼玱等人齐声道:“是。”
洛麟羽将整个环境看了一遍。
院子角落堆着烧火用的柴枝和稻草,柴堆旁有个简搭茅房。
两间屋子,外间是正堂,堂里只有一张矮几一张旧席;里间是卧房,里面只有一张木板床,床上有被褥,破旧有补丁的薄盖被,叠得整整齐齐。
屋下拐角的厨房里有土灶台,泥巴烟囱外早已被烟火熏得漆黑一片。
灶口有方形土坯,土坯上盖着块薄木板,便是烧火时坐的小板凳。
灶边另有一个厚木块和薄木板拼起来的稍高小凳,显然是刷锅炒菜时站人用的。
灶台上的小陶罐里有很少的一点盐巴,洛麟羽知道,有些底层穷人连什么是调料都不知晓,能有盐吃,就很不错了。
她心里又涌起一股酸意,觉得自己要做的事,还有很多,路还很远。
女娃不时抬头,悄悄看她,却又在她快要看到自己时,快速低下头。
“一个人住这儿,你爹娘怎么放心?”洛麟羽感到难以理解。
让三岁幼女独自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是不是亲爹娘啊……
女娃低声道:“村民敬畏巫觋。”
女巫为巫,男巫为觋。
因为有敬也有畏,她爹娘才答应太姑婆将她带走。
逢年过节,村民都会送些吃的来,算是敬天,也算拜人,她爹娘则会多送些,平日里也会把蔬菜什么的按规矩直接放在太姑婆门口。
“三丫,”洛麟羽握住她的小手儿,蹲下身,“想不想离开这里?”
正偷偷看她的女娃急忙垂下眼帘,然后轻轻摇头。
洛麟羽讶异:“为什么?”
“太姑婆说,天生的巫必须独居,以便过阴时无人打扰,而且,”女娃右手被牵握,闲着的左手无意识地卷着衣角,声音细小,“太姑婆说,不能跟有龙凤之气的贵人太近,否则无法过阴。”
还有这种说法?
洛麟羽不懂。
“你从会说话起,就开始帮人过阴?”人对未知的东西都有好奇心,她也不例外。
女娃摇摇头:“今日收礼是第一次。”
洛麟羽道:“之前都是太姑婆过阴,你在旁边守着?”
女娃点点头:“太姑婆下去时,鞋子必须翻过来一只,鞋底朝上,要是鞋底都反过来朝下了,说明她该醒了,可以准备听话儿。”
洛麟羽感到新奇:“若是鞋底都朝上呢?”
女娃的声音顿时降弱:“那就是过阴的人遇上了大麻烦,回不来了……”
洛麟羽倒吸一口凉气。
这哪是过阴,分明是搏命。
“既要独居,还要冒这么大的风险,不如跟我走吧?”她对这么小的孩子自己照顾自己,实在不忍心,“我在离皇城最远的地方给你买个小宅子,你住在那里,同样可以帮助别人。”
女娃依然摇头:“我若走了,就没人帮助村民了。”
她顿了顿,“太姑婆离世前,有个小郎君不懂事,站在路中间出小恭,冲撞了路神,若非太姑婆,他最少瘫痪三年……所以我不能走,免得他们有事,求都无处求。”
洛麟羽被这话题吸引:“你太姑婆出马,路神就放过了他?怎么做到的?”
“太姑婆是远近所有村民的太姑婆,这是大家对她的尊称,”女娃年龄幼小,但因出生就记事,说起话来犹如大人,“太姑婆跟我说,路神因在村中日久,连她的面子都不给,她下去时,路神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只说冲了神,就该罚。太姑婆问他您想怎么罚,路神说,就让他在床上躺个三年吧。太姑婆说,一千纹的香火换一年,您看合算不合算?”
她不待洛麟羽问,便解释道:“纹是过阴人古老的计算方式,用过阴人的血书写符箓,一张就是一纹。”
“那一千纹……”洛麟羽惊呼,“得多少血?”
女娃点点头:“所以太姑婆的身体越来越不好……”
她的眼睛红了红,“将血写的符箓焚化,便是百姓拿灵血敬养,算土地神的大功德。”
洛麟羽听得将信将疑,可他心通却告诉她,女娃说的都是真话。
只是,这孩子执意不走,该怎么办?
总不能强行掳跑。
她想了想,朝凤倾城招招手:“是否带有笔墨纸砚?”
凤倾城连忙转向其中一个侍卫:“祖纯顺!”
祖纯顺不聋,听见时便已伸手去解他的包裹,打开包裹里的木盒。
纸张很快铺好在破旧的矮几上,洛麟羽速度数笔,再吹干墨迹,递给女娃道:“三丫,这是我的地址,你要仔细收好,什么时候想离开这里了,就什么时候去找我,记住了吗?”
女娃双手接过,跪地叩拜:“谢贵人!”
洛麟羽将她抱起站好,怜惜地摸摸她的小脑袋,深叹一口气,才转身离开。
女娃站在屋里没有动,直到洛麟羽让侍卫留下所有干粮点心、又最后看她一眼后、打马离去,她才冲出屋门院门,目光遥送。
太子默默赶路,侍卫们都不敢说话,气氛有些沉闷。
洛麟羽的脑中还在想那可怜的三丫,回想她说过的话。
想着想着,一个念头忽然闪过:提前进入碗墓躺倒、似死却未真死的四王爷,是不是也在过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