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思行感到既累,又不累,既无趣,又有趣。
这话看似矛盾,但放在他身上,却并不矛盾。
和载慈、四皇叔洛辕株对郫谷粒没完没了的追杀阻挠,腿不累,心累。
无趣的,是这件事本身;有趣的,则是在异国追阻过程中、一路上的见闻。
短短时间里的经历,若有空下笔,简直可以写成一部话本。
郫谷粒虽受到掣肘,不能痛快吞噬灵魂,但左冲右突之下,也非全无所获。
四人就这么你追我赶、耍游戏般在各大战场间来回乱蹿,三人将阴阳界鬼王当贼撵,鬼王仍能时不时偷个腥。
每次得逞后,鬼王都哈哈大笑,看他们三人阻之不及、生气却又只能干瞪眼的样子,反觉比无人阻挡更有意思。
也因此,洛思行对风云变幻的战争局势更为了解:赤风军队在其面具元帅的指挥带领下,携新型攻城器械,从西一路打到东,将秀橙国斜分为二,青鸾国和黄石国则各自打下南北不少城池。
然,失去众多领土、备受战争压力的秀橙国并未因此分崩离析。
恰恰相反,他们空前团结。
能人异士为免国破家亡,纷纷离家,全体出动,秘密赶往京都,聚集在一起,为救国而共同出谋划策。
不过,秀橙老皇帝有点没用,面对山河越来越破碎,竟因难以承受而病倒,卧在龙床数日未起,连元日大朝会都不能出席。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他选择了逃避,主动退位,让太子登基。
因为怂得一头钻入沙土、只露两只屁股在外、直接撂挑子的老皇帝,倒霉的秀橙太子熊甫怀在危机四伏中匆匆登基为帝,连完全合身的龙袍都没有。
之后,老皇帝学大正皇帝学得非常到位而彻底,竟带着上千侍卫军、后妃、宫女、太监乌泱泱一群人住到避暑山庄里,别说露头,连两只屁股都不露了。
朝臣、学子皆失望至极,但也因此,更把希望寄托在新帝身上,尽力辅佐。
为了扭转局面,新帝熊甫怀除了用一切手段安抚人心、广召贤能人才,还秘密搜罗、重金聘请隐藏在民间的奇人异士。道士、高僧、巫觋、人偶师……等等,只要有本事,正邪不计。
然而,谁都没想到,就在熊甫怀焦头烂额之时,忽然收到安插在大正国京都的暗谍密信。
这封暗谍密信,犹如清凉之剂打入他的心田脑壳。
只是,密信内容缓解他所有压力的同时,也让他对那从未谋面的雪发少年产生了发自内心的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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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立坚快要气疯了。
自己明明已经将能蹦跶、不能蹦跶的蚂蚱都清除干净,怎么又冒出一个?
更可恶的是,此人还是被篡位皇帝贬到偏僻之地、传闻已死的亲侄子!
这么大的漏网之鱼跳出来,简直就是公然打他的脸,让他的能力受到严重质疑,连他自己都在气急败坏之下,怀疑自己的智力是不是退化了。
国内有人举旗要抢回拓拔氏的江山,他自然要停止攻打秀橙,亲自安内。
他做梦都想不到,那个据说已死、如今却蹦跶极为欢快的拓拔后嗣乃树精所幻化,而树精的背后,还有个花妖王。
另一边,青鸾太子姬霄也是匆匆离开、无心再制造新战场~~若不赶紧回国,不仅储君之位要丢,龙椅上连新皇帝都有了,他还打个屁啊!
累死累活为别人开疆扩土做嫁衣?
他可没那份闲心。
什么打秀橙、立功勋、树威名,还是都扔到一边,先回去抢皇位吧!
战事全停,秀橙压力骤轻,臣民们大松一口气,一片欢呼,只有熊甫怀双唇紧抿,静坐片刻后,下了道密令。
国土面积最小的少年皇帝,却将几国大局掌控玩弄于股掌之间,自己布置在凌云城的暗谍更是不被放在眼里,若非他亲自现身、半夜找上门去,暗谍一直都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很高明、从未被怀疑被发现,这让他心里如何不寒?
在他眼里,洛麟羽才是各国最大的防范。
不过,这句话,他不会告诉黄石和青鸾~~恨他们都来不及,怎会提醒?
换任何人,都没那么大度,也生不起那份好心。
巴不得洛麟羽多多算计他们呢。
他只要自己暗地里防着就好。
所以能人异士的寻找、聘请不但不能停,还要加紧进行。
时间转眼到了上元节前夕,大正皇宫养心殿前殿里,洛麟羽看着眼前缓缓摘下帷帽、笑中带泪的男装女人,同样热泪盈眶。
“千玉楼!”她几步跨上前,捉住她的双臂,“果真是你!”
千玉楼反抓他的手臂,哭得更加厉害:“又不是几十年没见,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连头发都白了?”
“我的事稍后再说,先聊聊你家夫郎儿子,”洛麟羽直接用手背擦擦泪,“他们爷儿俩一直住在东宫,有专人伺候,收到禀报时,心里连猜带期盼地想着可能是你,但又不能肯定,没敢跟雪奴说,怕他左等右盼、最后等来的还是失望。现在确定了,我马上让人送他们过来,免得那边宫女太监把事情传出去。”
“好,都听你的,”千玉楼用袖口拭着泪水,又哭又笑,“你就是我出门不用带脑子的闺蜜。”
洛麟羽湿着眼睛笑了笑,随即吩咐小豆子速去宸矞宫请雪奴,只说皇上想宝儿了,让他带宝儿来养心殿。
豆公公立即领命,奔向宸矞宫。
洛麟羽拉千玉楼坐下,又给她打预防针:“宝儿长大了不少,恐怕已认不得你了,一会儿若不要你,你可别伤心。”
“不会的,那可是我亲儿子,即便离久了,有点陌生,也会很快熟悉起来,”千玉楼心里忐忑嘴巴硬,“他那么小,一时忘记老娘也正常,等我多抱抱他,让他多感受胎儿时的母亲心跳,就没事了。”
洛麟羽含笑点头:“有道理。”
“你这头发到底怎么回事?”千玉楼忍住即将见到雪奴和儿子的激动,望着他,眼睛再度红了红,“我这一路打听,人说白发帝王当太子时就雪了头,原因是太子太傅遇刺,这事可是真的?”
“是我害了他,我才是最大的罪魁祸首,”洛麟羽为此快流干的眼泪,面对千玉楼时,再次涌出,“都是因为我贪心,想寻找绝迹的阵法书,才被人钻了空子。若不是我,他不会死。”
“阵法书?”千玉楼往门外张望一眼,“莫不是计划或行踪泄露?”
“没有,”洛麟羽见她心神不定,本无意再多说,可也不能坐着干等,便叹了口气,“兴许是命中注定吧。恨只恨,到现在还没能查到凶手为他报仇。”
“什么?”千玉楼吃惊了,“你可是破案能手,怎么会栽在自己师父的事上?”
她感到难以置信,“会不会是你身在局中,又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看不清事实?”
洛麟羽摇摇头:“我心若不明,又怎能登上皇位?”
“倒也是,甘心放手、主动退位的皇帝,自古以来就没几个,”千玉楼皱眉,“那可奇了,以你的武功、你的智慧,居然有人能在你眼皮子底下杀人、再从容逃脱?之后还不被追到踪迹?这也太神了吧?难道是妖魔鬼怪不成?”
洛麟羽闻言,心里不由一动。
回想起凶手黑衣人的出现,确实有些突兀,而他的逃离,速度也太快,再上乘的轻功,即便是自己,都未必能追及。
鬼魂的可能性不大,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一则那是白天,二则她是太子。
鬼魂既见不了日光,也不敢靠近储君。
除非是那个阴阳界鬼王。
可他有什么非杀玄华不可的理由?
吞噬玄华的魂魄?
这么想,好像倒也不无可能。
她立即起身,快步走向御座,打算修书一封,可中途又忽然想起自己并不知道四皇叔洛辕株的行踪,即便写了信,也送不到,只能等他回来后再问。
千玉楼见他神情动作,猜他应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线索,便未出声,以免打断洛麟羽的思路。
却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伴着幼儿的稚嫩叫喊传入耳中:“干爹!干爹!”
千玉楼噌地站起身。
雪奴站在殿门口,与她四目相对时,愣在原地,直着眼睛半天不晓得动。
“雪奴……”千玉楼的眼泪在眶中打转,哽咽着低唤一声。
雪奴全身一颤,宝儿差点从他怀里掉下来:“玉楼……玉楼……真的是你么?”
相见的梦境太多,雪奴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又只是在梦中,他换单手抱宝儿,腾出一只手使劲往脸颊上掐去。
“雪奴你干什么?”千玉楼扑过去,想阻拦,却已来不及。
“啊!”雪奴痛叫一声,随即眼泪像泉水一般涌出,“玉楼,是真的,这次是真的,这次居然真的是你,你是真的!”
他语无伦次,千玉楼却能听懂,一把抱住他和儿子,泪如雨下:“雪奴,是我,是我回来了,是玉楼回来了!”
洛麟羽看着这感人一幕,走到三人身边,将他们拉到里面:“进来说吧。”
自己却走了出去,轻轻带上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