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真带着蔺染尘奔行在夜色中。
蔺衫茵料想不错,和尚身上向来无财,蔺染尘临时出逃也没钱,除了回家,他确实无处可去。
但半夜回家,怎么跟爹爹解释?
实在不大妥当。
不过,这事也不难解决。
因为大正国除了驿馆、官办旅馆和私营旅店,还有寺院旅社。
寺院旅社分两种,一种是盈利性的,一种是慈善性的。慈善性质的就是囊中羞涩之人的免费旅社。
普真将他送到慈善旅社后就离开了,剩下的路,由他自己选择自己走。
刺绣僧袍迎风舞,片刻后,一双穿着同色僧鞋的脚缓缓落在一处静谧湖边。
没有打坐,没有念经,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任轻波将他的倒影微微荡漾。
佛祖依然在心,佛经也早已融入血液,无论是蔺衫茵还是蔺染尘或者其他人面前,他都可以张口即出,信手拈来。
可……
诸多佛经,诸多佛理,诸多佛智慧,他都明了,却度不了自己。
对羽儿的思念,无法遏制。
即便知道这份感情也会犹如佛经所言终为虚幻,却还是愿意沉浸其中,享受过程带来的甜美。
哪怕这份甜美是短暂的。
短暂一世。
一呼一吸之间。
他抬起头,仰望夜空。
明天二月初九,学子参加科考、国家选拔栋梁的日子,她,应该很忙吧?
从小就在寺院生活,与佛经为伴,所以他的世界一直很单纯。
根本不懂什么是政治,纯如白纸。
直到修炼遇到瓶颈,被师父指点,需要出寺历练红尘,并首先去了皇宫。
由此,他接触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人心的复杂,言行的因果,都让他有所参悟。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竟还有一场突如其来的爱恋等着他。
原来,这就是悟宁大师所说的他在皇宫里的劫。
原来,这就是修行人口中最可怕、最难渡的情劫。
真的可怕吗?
可怕。
因为它令人迷失心智,即使明知在一起时的美好,只是这一世的假极乐,却依然甘愿沉溺其中,不愿清醒。
渡过或没渡过此劫的修行人,都称其为洪水猛兽。
然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唯“求不得”最难超脱。
他此时就卡在求而不得的酸涩中。
冥思许久,伫立的人忽然飞身而起,直往已经不远的凤尾湖疾行。
既然期待两情相悦,那就努力争取。若羽儿注定是他的劫,那么得与不得,便都是劫。无论福祸,他此刻都要按照自己的真心意愿走,不必想后果。
痴僧离开后,湖边出现两道身影。
“如今这形势,应是浩劫预言已被洛麟羽的宽忍化解,”悟宁大师面含微笑,“天师打算继续藏着自家弟子,让我们普真一人两份地顶下红尘之劫么?”
“情劫只能各渡各的,何来一人担两份?”张天师淡笑,“至于预言中的浩劫,应该没那么容易化解,花梦曦虽带树精去黄石国使计逼迫宇文立坚撤兵回军,但之后会发生什么事,仍然说不准。”
悟宁大师笑道:“若真躲不过,便只能迎头上,时时刻刻担忧猜测,反而令心不静,如此,咱们倒不如说说眼前的事~~玄华道长应该已经醒了吧?他什么时候现身?”
张天师无奈:“他沉睡至今,瘦得风一吹就跑,你为何总盯着他?”
“我不盯他盯谁?”悟宁笑意未敛,“普真的样子你也看到了,如今,只有玄华出来,他才能远离感情漩涡。”
“未必,”张天师云淡风轻,“即便玄华醒了,回到皇宫,也不见得普真的情劫就能轻易渡过。按文人的说法,拥有方可言放下,连拥有都不曾拥有,你让他放下什么?别反而走火入魔。”
悟宁皱眉看着他。
张天师叹口气:“你为普真担忧,我为玄华发愁。你虽担忧,但好歹是个活蹦乱跳的,玄华却……”
“可行了吧,”悟宁闻言,双眉舒展开来,“你这眼看即将飞升之人,脑中早已没了生离死别病难劫,何来的愁?”
张天师微微咧嘴,苦脸消失:“别说还没飞升,即便真入了仙界,又岂能人性全失、变成没有感情的石头?”
悟宁道:“修得正果,自无烦恼。”
“何为正果?”张天师淡笑,“无论道佛,都是一步一脚印,一步一台阶,道门弟子成仙后仍需努力修炼积累功德,否则永远是底层小仙;佛门弟子同样要一步步证各种果,历尽艰难险阻,最后才能成佛。而仙或罗汉,哪个不得继续受到内魔外魔的侵扰?怎无烦恼?”
人间佛道的两位顶级人物站在湖边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皮子,若有旁人在场,定要连下巴都惊掉。
到了最后,悟宁直言道:“你说得对,即便是仙人,也会有感情。玄华虽为晚辈,却是道门人才,如今他身体有恙,我这个长辈总该过去瞧瞧,看是否能为他做点什么。”
张天师轻轻摇头:“不必了,游离的神魂聚拢再离开黑色漩涡,都得靠他自己,咱们瞧也没用,什么忙都帮不上。”
“难道常人生病,非有用医师,亲戚朋友便不能过去探望?”悟宁微笑,“拒绝亲友的心意和祝愿可不太好。”
“生死轮回,难道你这出家之人还未看透?”张天师摆摆手,“真的不必耽搁大师的宝贵时间了。”
悟宁欲驳,张天师却不给他机会,抱拳告辞,“贫道还有事,先行一步。”
悟宁竖掌,微微倾身:“好走。”
张天师转身离去,很快不见踪影。
悟宁大师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独自含笑摇头,心道玄华定已醒来,只是张钰玄不肯再放他入世罢了。
劝他不要插手以免弄巧成拙,怕也只是个幌子,只要普真投入真情,又成功和洛麟羽在一起,玄华得知后,自然死心退出,继续修炼,完美渡过情关。
如此,自己该怎么做,便很明了:找到张钰玄精心选择的藏身之所,找到玄华,告诉他,再不现身,就会失去爱人。
两教大佬各自为门下第一弟子操心奔波,普真却在天刚亮时到达凤尾湖,开始仔细查看、寸寸搜索,盼望能有被遗漏的蛛丝马迹让他发现。
而京都那边,亲自站在角楼上暗观登记搜身环节的洛麟羽,耳边忽然听到一声传音:“陛下,尤凌有要事禀报!”
尤凌?
洛麟羽立即转移目光,看向后方人群,很快便锁定目标~~被她派往秀橙国的日月双盗之其中一盗,尤凌。
因为是遥见帝王,尤凌没有使用缩骨术改变容貌,为免引人注意,洛麟羽看过去时,她站在人群最后方的墙边动作很小地抱拳行礼,低声传音:秀橙新帝登基后,得到一名天赋异禀的少年,那少年精通驭兽之术!
驭兽术?
洛麟羽眉眼顿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