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真缓缓睁开眼。
欲动之时,却发现身体有点软。
上方,蓝蓝的天空,飘着雪白云朵。
侧头看看左右,繁花似锦。
我是谁?这是哪里?
他闭上眼,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就在这时,一道清脆的女声传入耳中:“俊灵哥哥,你怎么又在这里睡着了?快起来陪我玩!”
普真支肘撑起上半身,看向来人。
那是一个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年女子,长发两边各梳一根小辫儿,辫儿上别满指甲大的花朵,模样娇俏可爱。
“你……”普真疑惑,“你是谁?”
他坐起身,看向四周,“这是哪里?”
“俊灵哥哥,你又要假装不认识、玩失忆游戏是不是?”少女咯咯直笑,“可惜,我们不会再上当啦!”
普真见她不相信自己,便道:“我真的不记得了,你能不能告诉我?”
少女看他半晌,才鼓起嘴:“为什么这次演得这么逼真?”
她轻哼一声,盘膝坐到他对面,满脸不高兴,“我当然是你指腹为婚的轻羽妹妹啦!俊灵哥哥,你动不动就装失忆,是不是不喜欢轻羽,想悔婚啊?”
“不、不是……”普真不知该怎么回答,“我、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在这里,更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
“俊灵哥哥,你不会玩着玩着,真失忆了吧?”少女瞪大眼,伸手摸摸他额头,“红莲印记还在,你确实是我的俊灵哥哥啊!怎么会真失忆呢?”
普真见她半天说不到重点,只好再次问道:“你能不能先告诉我这是哪里?”
少女理所当然:“这是咱家后湖啊!”
普真:“……”
他都不想说话了。
少女嘟哝:“尊上说你多么多么爱我,每次遇到危险,都拼命保护我,连我死了,坏人要伤害我的尸体,你都跟人恶战一场,可我感觉,怎么不太像呢?”
普真闻言,心里一动,脑子里似有一道记忆流光划过。
可它太快了,快到他只看见自己抱着一具尸身欲疯欲魔的模样。
“羽、羽儿?”他试探着唤出。
“俊灵哥哥,你记起来啦?”少女高兴地拉住他的手,“尊上说我这世投胎出了点问题,脑子不大够用,但有俊灵哥哥在身边,我什么都不用担心。”
普真终于有种和这少女有着一丝联系的感觉,喃喃道:“羽儿,羽儿……”
这个称呼,他隐隐觉得有些熟悉,好像自己曾唤过千遍万遍。
“羽儿就在这里啊俊灵哥哥!”少女在他脸上亲一口,“俊灵哥哥,尊上说等他忙过这一阵,就让咱俩成亲。俊灵哥哥,我很快就是你的小娘子啦!”
普真被亲得猝不及防,却在看到她笑嘻嘻的纯真笑容时,无法责备与拒绝,因为这副笑嘻嘻的样子,仿佛和遥远记忆里的某个模糊影像微妙重叠。
力气已恢复,他站起身,环顾四周,最后朝一面湖水走去。
湖水呈幽蓝之色,上半层异常清澈,下半层却什么都看不见,很奇怪。
“俊灵哥哥,这水是用来喝的,你可不能再跑进去洗澡啦!”跟他一起过来的少女拉住他的手,将他往后拽开几步,“尊上说你的失忆若不是装的,很可能就是无意中喝过这湖里的水。”
“嗯?”普真吃惊,“这水有毒?”
“不是有毒,”少女解释得很无奈,“俊灵哥哥,这可是咱们魔界的忘情水啊,你不记得啦?莫不是真的喝过?”
“这个……”普真挠挠头,手却突然顿住,然后两只手都往头上摸去。
少女对他的行为一脸不解:“俊灵哥哥你怎么了?”
普真有点惊讶:“我、我有头发?”
少女扑哧一声乐了:“你又不是和尚,当然有头发啊!”
普真尴尬一笑。
可他怎么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摸头时能触到长发……自己好像一点印象都没有。
“等等,”他忽然想到另一个问题,“你刚才说,这里是,魔界?”
“是啊,”少女睁大眼,“俊灵哥哥,你莫不是真喝了忘情水?居然连自己家都不认识了?”
“呃……这个……”普真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可能、可能是吧……”
“那可不得了,”少女忧愁地看着他,“咱们魔界的忘情水,是无解的。”
普真愣了愣,微蹙的眉头又渐渐舒展:“没事,不是有羽儿在吗,我忘记的时候,羽儿都及时提醒我可好?”
这声羽儿唤出,那种熟悉感又多了一层,并对眼前少女生出一丝亲近。
“当然没问题!”少女轻轻摇他手臂,笑得双眼如月,“尊上说我这么快转世,就是为了还你前世深情,所以俊灵哥哥想要羽儿做什么,羽儿都会答应!”
普真凝视她片刻,才缓缓拥住她,喃喃自语:“兴许是……果真如此……”
魔尊所住的墨玉大殿里,一位身着黑丝镶金的俊美男子看向身旁女子浅笑道:“这下放心了吧?”
女子轻叹一声:“多谢你了!”
男子摆摆手:“谢倒不用,给我留只蟠桃就行。”
“好说,”女子爽快道,“只要普真能忘记前尘往事,活得开心快乐,每年都有你的。”
正是西王母。
男子笑道:“虽然此事不能说出去,但也算是魔界和仙界联姻了。”
西王母哈哈一笑:“魔尊大人实力雄厚,可不在乎是否联姻,何况还是刚飞升的小仙。”
“有元君亲自照拂,那便不是一般的小仙,”魔尊笑道,“对了,听说妖皇带着小公主亲往昆仑道歉,结果如何?”
再怎么只是凡体,洛麟羽也是西王母的人间肉身。妖契穹如此不敬,妖皇只要没傻,就必须给个说法。
西王母轻哼一声。
魔尊挑挑眉:“元君没接受请罪?”
西王母瞥他一眼:“他要将妖契穹留在昆仑当奴婢赎罪。”
“说得真好听,”魔尊大笑,“哪里是赎罪,分明是想借机让小公主久居上神圣地,吸纳最浓厚最精纯的天地灵气。”
西王母淡淡道:“所以我让他换种方式。”
“哦?”魔尊兴趣盎然,“可否说来听听?”
谁都知道,即便是野花野草,进了昆仑神界,也会大有裨益。妖皇未能得逞,不知有没有气急败坏,恼羞成怒。
西王母道:“要求妖皇将妖契穹嫁给花梦曦,且,花梦曦必须纳妾。”
“这招儿成人之美真是……很不错,”魔尊笑意不减,“娶个不喜欢的人,是对花梦曦的惩罚。要求花梦曦纳妾,是对妖契穹的惩罚。元君虑事,极为周全。”
周全得狠。
那俩,一辈子都别想真正舒心了。
“普真……还要靠你多费心了,”西王母轻叹一口气,“那姑娘,不会有纰漏吧?”
“放心,”魔尊笑道,“原本就傻里傻气,纯真得很,再给她输入一段本不属于她的记忆,倒比太聪明的人更不易露出马脚。只是,”
他摇摇头,有些惋惜,“普真原是佛门慧子,就这样给他灌下忘情水……”
“没什么可惜的,”西王母望向门外虚空,“只要没有性命威胁,单纯比复杂快乐。若是可以,人间凡夫也不愿虚耗光阴,成天活在勾心斗角中。”
魔尊未加反驳,只轻叹不语。
六界之中,唯魔界能将所有仙、妖、人、鬼的心性摸得最透。
有些人,天生就喜欢争斗。
一日不死,一日不息。
哪怕是下了地狱,成天受拔舌酷刑,也会四处挑拨离间,无端起纷争。
那是扎在骨子里的劣品恶性,不知几辈子才能改。
“元君,”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好心提醒,“恕我直言,男人,不能太宠。”
他很委婉,西王母却笑着挑明:“你是说我若宠玄华宠到恐怖程度,他就会渐渐骄横,然后在拥有自己的实力时,爬到我的头顶,甚至纳妾是吧?”
魔尊笑了笑:“我觉得,我应该比你更了解男人。”
西王母点点头:“你肯定比我更了解男人。”
她抬眸一笑,“但你不了解玄华。”
魔尊摇头叹息:“我仿佛又看到一个因为爱而变傻的姑娘。”
“不,”西王母也摇摇头,“我并不觉得自己是最特殊的那一个,即便是花心男人也会对我另眼相待,因为我而改邪归正。但玄华,他真的不一样。”
魔尊邪笑:“可敢一试?”
“不试,那纯属没事找事,”西王母哼道,“用别的女人试探自己家男人,乃最愚蠢的行为。”
魔尊哈哈一笑:“看来你很清楚男人秉性,不试便知结果。”
西王母淡淡道:“我只是不想别的女子碰到他而已。”
“好吧,你赢了,”魔尊顺着她的话,不再和她杠,“元君人脉最广,神界、仙界、魔界、妖界、冥界、人界,无处没有元君的朋友,看透人心这事,元君毫不逊色。玄华仙人纯净如天池圣水,乃不可多得的君子,定会对元君专情一生。”
西王母:“……”
“别误会,我不是嘲讽你,”魔尊微笑,“如今的天界,不比神少仙稀的上古时期,不仅通过修行而飞升之人越来越多,神界职位也无甚空缺,所以无论仙神,即便是你这般太古神尊,也不能繁衍后代。你和玄华虽真心相爱,却不能孕育子嗣,打算如何弥补这种遗憾?”
西王母道:“万年相守,何来遗憾?”
魔尊用眼睛斜她:“不说真话。”
“怎么说才真?”西王母没好气道,“难道双双下凡,在人间诞下儿女?”
“有何不可?”魔尊道,“只要他们不占神职,不在人间为患,就凭你这身份地位,玉帝和道祖都会睁只眼闭只眼。”
西王母迟疑了。
她想到自己宠爱的弟子九天玄女。
玄女用一丝魂魄转胎成千玉楼时,和雪奴生了一个儿子。
天界并未降下惩罚。
所以,魔尊的提议,其实是可行的。
只是……
想想胆子贼大、爱看打架的宝儿……
那孩子以后在人间恐怕是个不省心的角色。
西王母顿时头疼。
当然,更头疼的会是玄女。替儿子擦屁股的事,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