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英的尸身还在等着群臣去瞻仰,大乾总共只经历了两位皇帝,这具棺材不属于湛英,就只能是湛英的老母亲。
也就是卫沉锋的亲奶奶。
杜蔓枝满腹不解,她按住周身环绕的小龙们,等着卫沉锋解惑。
卫沉锋拍醒守卫,在对方露出惊骇之前,表情平静地做了个“出去”的手势。
那两人乖乖去远处站岗了,他才解释道:“派去皇陵的人回来了,运回了先帝的尸身。”
杜蔓枝:“……”
好家伙。
这具尸体,埋了该有二三十年了吧。
陵墓里机关重重,进去容易出来难,那一行人不但出来了,竟然还把先帝给刨出来了!
这跟观光团强抢大boSS当特产有什么区别啊!
离正殿越近,龙气化成的小金龙们愈发躁动,不顾尾巴被人牵着,全都往棺材那边挤。
就像在外面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孩,急着回去找家长告状。
它们对着湛英可从来没有这么热烈的反应。
那时候是什么样呢?
公事公办,敷衍得像是连续一个月没休假的社畜,怨气放出来能撑死十个邪剑仙。
杜蔓枝眯起眼。
在她瞳孔中,这具棺木很不寻常。
怨气与生机交融,绝望与希望并济,有阴阳和融之兆。
若是单纯的凶煞恶气,棺中之物必定是大凶之物,需要立即铲除。
可是那一行人拉着棺木,平平安安地走回京都,足以见得这位对活人并没有恶意。
龙气的反应也说明了一点:
棺材里躺着的,是它们真心认可的主人。
“先帝是死后下葬的,按理说,在她走后,龙气就该另寻贤主……我还以为龙气早就认了湛英。”
牵着这群欢脱的“小狗子”,杜蔓枝瞬间就懂了谁是被龙气认可接纳,谁是勉强接受。这是湛英得位不正的又一个有力证据。
她推了推棺盖,纹丝不动。
“封得这么严实,即便是活着入棺,她也早该饿死了……”奇怪,太奇怪了。
杜蔓枝忽然想起什么,偷偷瞥了一眼卫沉锋的表情。
幸好,对方并没有怪她冒犯。
考虑到自己和卫家人正在交往的关系,杜蔓枝轻咳一声,觉得该对棺材里的老前辈放尊重点。
卫沉锋这回没接住她的目光,因为他在检查棺材边缘,指出一些血红色的长钉。
“你见识广,认一认这些钉子,是否有锁魂之效?”
杜蔓枝弯身细看。
鼻尖飘过诡异的腥臭味,是血色长钉特有的,并不是因为尸骨腐烂。
钉子从上方扎进木板,她蹲下才发现,因为钉子比一般的封棺钉长出一截,在木头底下歪斜着露出钉尖。
第一眼注意到钉子下方缀着的陈旧纸符。
她拨开符纸,又有新发现。
长钉表面用微雕技法刻了些纹路,依稀是个挥鞭的恶鬼!
杜蔓枝严肃起来:“好歹毒的心思!”
长钉浸血,上有诅咒,下有黄符……这是要把先帝魂魄锁在里面,上天入地无门,只能被酷刑日夜折磨,直到彻底消散。
“一定是湛英!他做了亏心事,怕先帝入梦找他,居然用这种肮脏手段,折磨先帝亡魂!”
卫沉锋听了她的话,也有动容,顿了顿问道:“她还在吗?”
这时,跟着杜蔓枝靠近棺材的小金龙发疯了。
龙气猛敲棺沿,试图撬开棺盖,把里面的主人放出来——被迫分离了这么久,它的委屈和郁闷,还没好好跟先帝说清楚呢。
杜蔓枝拂开小金龙焦急乱舞的头颅:“还在,不过,情况可能不太好。”
从前只是耳闻先帝的种种事迹,直到今天,眼见着饱受摧残的魂灵仍然顽强生存着,她对先帝的敬佩达到了顶峰。
她点点棺盖中间位置。
以这条线为界,她和卫沉锋一人一半,分别用自己的办法去拔除血红长钉,还先帝魂灵一个自由。
宫道上的嘈杂声越来越大。
进宫的官员还在不断增加,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杜蔓枝摒除杂念,左掌浮现出鬼律图案,沟通女青留在里面的一丝神念。
神光照耀下,厉鬼和血腥就像遇到了天敌,转眼间冰消雪融!
长钉上的血红飞快褪色,钉子变细,穿过棺盖的孔洞落在地上,叮叮当当,很快就落完了。
杜蔓枝没急着开棺。
她看向另一边的进度。
卫沉锋心口钻出一条黑色能量凝聚的手臂,指尖发力,稳稳地拔出每一颗长钉,钉子接连扔到一旁,坠落声很有节奏。
结果是只比她落后三颗长钉。
解决了束缚,缝里飘出丝丝缕缕的凉意,四周温度降低了,他们都觉得被谁盯着。
那人好像就趴在棺材缝后面,从孔隙里偷窥。
卫沉锋略微思索,行了个晚辈礼,自陈身份。
冷意不再蔓延,只在他身边盘旋不止,应该是老太太在认真端详她的小孙子。
事实上,杜蔓枝早就确认过,这家伙手里虽然掌握着人皮面具工坊,可他自己从来没戴过,这就是原生的一张脸。
定国公的亲孙子,无论在黄沙关还是在京都,多年来没有一位故人看出他是卫家血脉。
因为啊,他长相随妈。
哪怕把他哥卫靖川拉过来,两人看着都不像亲兄弟。
可想而知,先帝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基本上没可能了。
杜蔓枝胡思乱想着,忽然收到一个眼神。
卫沉锋大概想跟先帝魂灵说点什么仅限自家人知道的悄悄话。
她整理衣领往外走,准备端起玉虚宫神棍的架子:“该来的应该都到齐了,我去拖延一会。”
卫沉锋目光微动,用很体贴的语气温和道:“诸位大人许久没和太祖同殿议事了,不如把他们请到这里,以慰君臣之情。”
杜蔓枝差点被门槛绊住:“你认真的?”
先帝都埋进土多少年了,当年跟她老人家议过事的老大臣?哈……
病逝两个,过劳死两个,正式退休的有四个……
还有三个告老还乡被湛英拉着不放的,就包括颜老太傅。
杜蔓枝诧异地回眸。
烛火中跪着的那人与她对视,嘴角勾勒出隐约的坏笑。
四目相对,她摸摸心口,觉得自己就像误入古刹的书生,遇了刚化形的山间野狐,偏偏那狐狸还不知道自己有多勾人。
她很快也笑了。
就算是阴阳两隔,毕竟是一起工作过的上下级啊,不知道那些自以为高贵的迂腐老臣,见到昔日的顶头上司,会是什么反应?
“这主意不错,在这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