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旁人见到暮闻烟如此平和的态度，只怕要惊得目瞪口呆。
这位一向冷然从不理会旁人的暮月城少主，竟然会如此对待一个少年。殊不知，暮闻烟素来便是如此，对任何人都这样，凡是入了他的眼，他就不会似外表看上去那般冷冰冰。
司樱不知道他什么目的，想到之前从他手中拿走碎片的事亦有些莫名的心虚，不过她面上依旧从容不迫，一双清亮的眼直直盯着眼前俊美男子：“有空是有空的......”
“我想与你一战。”暮闻烟淡淡一笑，瞳色亦染上了一抹幽深。
“可是还有三天后便是玄师大赛。”司樱皱了皱眉。刀剑无眼，若是比赛前不小心受伤对战力折损还是蛮大的。她可是奔着夺魁去的。
暮闻烟又岂会不知她的顾虑，那双异常漂亮的狭长眼眸飞速掠过一抹精芒：“不如就这样好了，若你我有幸在玄师大赛成为对手，那么我们就不必比试；若你我无缘成为对手，那等大赛结束后我们便交手一战。”
司樱表情一瞬凝滞，她万想不到，暮闻烟竟也是如此厚黑的人。她已经拒绝过一次，再拒绝一次就显得她畏战了。
“小......司樱~”
犹疑间，一道温和中带着几分喜悦的声音在此刻响起。司樱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抱了个馨香满怀。抬眼一看，来人戴着金边眼镜，一脸禁欲斯文的矜贵公子模样，正是老狐狸莫知宣。
“莫知宣......”叶莲一语调虽然一如既往地平，但那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
“我抱我的财神爷怎么了？”莫知宣眯了眯眼，反唇相讥道。
老大哪有他的财神爷小六重要？毕竟开了两次赌局，他靠着小六赚得盆满钵满，接下来的精英大赛更是神弃大陆贵族之间的豪赌。
小六虽然胜了混世魔王玉清泷，但毕竟年纪摆在这里，是以很多人还是认为她如今真实实力不能与兰叶朝暮之流相比。而他，就要赌小六赢。哪怕是成名已久的老大，都不如小六给他的直觉强。
叶莲一并未回他，反而看向了一边如玉树茕茕孑立的暮闻烟，声音也冷了几分：“你怎么来了？”
“本来想找你，不过我没想到叶太子你金屋藏娇，”暮闻烟眉毛一挑，“背着我偷偷找了个陪练。”
虽然司樱之名如今风靡大陆，但能让叶莲一将人带到这里，看来两个人关系不一般。暮闻烟虽醉心武道，但也不是个愚笨之人。
虽然他语气淡然，神色无变，但落在旁人耳里却是阴阳怪气的很。
司樱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生动的暮闻烟。
叶莲一连着吃了两个瘪，也不搭理那两个人。那张出尘得素来古井不波的脸反倒带上了一丝可怜巴巴的意味，一双清泓如泉的眸子似带了无数钩子似的看向自家妹妹：“你看这是什么。”
觉得大家都怪怪的司樱在看到剑的瞬间双目就放光了。这是一柄通身赤红如血的长剑，剑身形如骨节，看起来并不华丽，相反有几分摄人，似有火焰于剑身灼烧一般。
少年忍不住伸手将这剑拾起端详，一股凛然的寒凉从剑身上面透出来，看来这柄常见的确不凡。想必他们为了找这柄剑也是费了不少心力。
司樱的脸上流露出几分感激：“多谢你们了。”
“几天不见，这么见外，”莫知宣拍了拍司樱的肩膀，揶揄道，“我还指望着你在三天后的比赛替我大赚一笔呢！”
“那自然。”司樱意会地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两个人俨然一副好哥们模样。
叶莲一看得越发吃味。
“虽然我俩的约战要在大赛结束之后，不过，”暮闻烟看着少年，莞尔道，“这两天我们可以互相当对方的陪练，你觉得如何？”
能让叶莲一如此重视，他对她的好奇心，有增无减。
我什么时候答应和他比了吗？司樱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时间错乱了，不过对于他的这点霸道她倒也不抗拒，点了点头：“可以啊。”
有人愿意喂招给她，她高兴都来不及，何况是暮闻烟这样的双剑流天才，她又怎么会拒绝？
......
摩诃行宫多了两个不速之客，最不开心的当然要属叶莲一。不知道莫知宣抽了哪门子风，也要待在这行宫里。
栽满樱花的庭院里，粉樱烂漫，芳香袭人，沁人心脾。
两个容貌俊美的人，眼神凛冽。
暮闻烟金色长剑在手，在正午耀目阳光的映射下，他左手的剑竟是剑锋隐没，隐隐绰绰，看不真切，就像一柄没有剑锋、空有剑柄的长剑。
毫无疑问，这是一柄神兵利器，铮铮寒意砭人肌骨。周遭的玄气源源不断地涌入长剑之中，长剑更是几近透明。
在他对面的司樱亦是一愣，看来当初在宝殿胜过暮闻烟她是有几分运气使然罢了。因为在阳光之下，他的剑更为诡异。执剑的俊朗青年就像是日光下的一尊神祗，精致的有些不真实的轮廓明媚生光。
司樱拿着刚到手的血色长剑，一脸凝重。
为了不破坏这满庭樱花，二人约定了不用半分玄力，纯比试剑招，而且谁的剑若是刺到了树枝，身体若是触碰到了树枝，也算输。
不得不说，虽然是练习，但条件也甚是苛刻。
暮闻烟抿着双唇，不多言废话，手臂一挥，一剑已朝司樱刺来。剑光耀眼之中，剑锋就像消散不见了似的。
虽然没用玄力，但他迫人的剑势依旧如星河倾落，凌于天地。这是肉身力量堆砌出来的结果。
感知到剑意透来的司樱暗叹一声，长剑登时格挡在身。两柄长剑相碰，叮咛一声。
暮闻烟双瞳微缩，没想到司樱的肉身力量亦是如此骇人，那股霸道刚猛的力量令他甚至隐隐有一种熟悉之感。退后几步，那手臂隐约传来的麻痹震颤，令他的心神一晃。
只是一瞬，他便恢复了那冷冽神态，眼中寒芒闪烁，一个纵步朝司樱头顶再度劈来。
看不到剑锋实在轨迹的司樱全凭耳畔的呼啸声判断，亦有些招架不住暮闻烟接二连三的攻势。
“想不到他二人这么快就练起来了，”坐在行宫琉璃瓦顶观战的莫知宣蹙了蹙眉，扶了扶镜框，面色微沉，“不过看样子，小六好像有点落于下风。”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有些疲于应对的小六，哪怕当初面对化龙的玉清泷，她都没有半点手忙脚乱。不过，暮闻烟的剑确实太过诡谲，根本捉摸不透。以他的实力，在暮闻烟的手里恐怕走不五招。虽然他也确实比他们年轻，但武道一途的天赋他亦有自知之明。
人间朝暮、天上兰叶岂是一句戏言。
“你等会儿看着好了，不过一刻钟，她就会扳回来了。”
一道清晰磁性的声线响起，莫知宣扭头一看，他的身侧，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高大身影，左手支在膝盖上，慵懒恣意，一双桃花眼盯着庭院里的身影潋滟生波，赫然是叶莲一。
被逼的节节后退的司樱眼看着要触到樱花树枝落败，却突然一个俯身，猛地从暮闻烟身侧绕了过去。
暮闻烟眼看着要刺到树枝上，亦是迅速地剑锋一转，直往左手边的司樱刺去。
司樱凭着身体的本能再度躲过去，却心知若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落败。她心中再度想起了零兰特尔。
他一个蒙着黑布的瞎子，耳力聪慧，但单凭远超常人的敏锐耳力亦不可能成为剑道高手。
“你可听说过无我之境？”识海之中，传来了容嘉清朗的声音，“任何使用兵器的人，都只有进入无我之境才算是真正地踏入了兵器之道。”
“无我之境？”司樱一边交流，一边再度挥剑格挡，硬是凭着一股蛮力将暮闻烟的剑势拨开。
“对，无我之境的第一重，便是不靠心神的判断，而是靠身体的实际经验，无意识地使用自己手中的武器进行反击，而想到达到这个境界，只有逼自己超越了自己的肉身极限。”
从某种程度来说，这就相当于一个加持，与兵器之意又是截然不同的两个要领。一个是意，一个是境，两者合二为一才是真正的道。
“你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拿起兵器是什么时候吗？”容嘉循循善诱道。
司樱登时想起了少年时期，父亲送自己飞刀时、自己那雀跃的神态，而后她便对飞刀爱不释手了。哪怕不使用玄力，她当时也能凭着一种感觉百步穿杨，轻易地将飞刀刺入她的目标之中。
再后来，她为了在父亲面前彰显自己厉害，甚至于闭上眼使用，亦能轻易地刺入她的目标。那不是依靠心神的判断，而是依赖于她长久以来的刻苦训练形成的一种肌肉记忆。
如今经容嘉这么一点拨，她恍然大悟，这恐怕便是所谓的无我之境。
思及此，她登时闭上了眼，封闭了五感。
“左上。”
只是须臾，她的身体便知晓了答案，将暮闻烟的神剑挡了回去。
“右。”
......一波又一波凌厉的攻势被她轻松化解。
很快，暮闻烟惊奇地发现，眼前人的反应比方才快了数十倍。只是片刻，就判断出了他奇诡的剑招。
不可思议，他眼底浮出一丝惊愕，便是叶莲一面对他的剑势，都没她这么快的反应速度。
然而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司樱的反应更是出乎他的意料。她似乎陷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无论是面对他何等强劲的攻势，她都能游刃有余地抵抗住，甚至于她返还回的攻势更为强大。
无形之剑与血红色的长剑在庭院之中不断碰撞，剑气带起一阵阵樱花飞落，如铺开满地霞光。
“还真是让老大说中了，没想到刚过一刻钟，小六就能与暮闻烟平分秋色了。”
这个悟性简直是怪物，莫知宣暗暗咋舌。
“她领悟了无我之境的第一重。”叶莲一半阖着眼，悠悠道。
“什么？无我之境？”
有一瞬间，莫知宣怀疑自己幻听了。
“我若是没记错的话，小六才十五岁吧。”
有些人哪怕修炼到问道境，终其一生也未必能领悟无我之境。这不仅仅是一种对兵器的掌握之力，更是在无数实战之中千锤百炼的结果。可是，司樱才十五岁，又对战过几次呢？
十五岁领悟了无我之境？就好像是一个十五岁的人说她吃的盐比六十岁的老头吃的还多一样离谱。
“是啊。”
叶莲一应道，他倒不意外，无论是什么事情发生在她的身上，都显得那么稀松平常。她是他见过的极少数对力量渴望到了极点的人。
庭院中的暮闻烟很快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无我之境？”他之双唇吐出四个字的时候，目光微闪，心头不受控制地涌出震撼。
不过片刻光景，她竟然能悟出无我之境，一改颓势。要知道，他悟出此境界的时候已经二十出头了。这个家伙真的是妖孽，是他平生遇到的天赋最吓人的人。既然如此，他也没必要继续藏着了。
手中金剑似也感知到自家主人的心念，发出了兴奋的轻吟。在那刺目的阳光之下，这柄原本透明的剑居然现出了原形！
暮闻烟的剑势陡然一变，从金剑透出一股死寂的气息，笼罩在这方天地之中，周遭似也变得灰蒙蒙一般，像是平地太阳落下、反倒生出了一轮黑月的诡异之感。而暮闻烟，就是那轮黑月。
不似往常给人的一种清冷矜贵模样，反倒带上了几分邪异妖魅。墨发无风自舞，更衬得那张精致面容似海妖一般，带着勾魂夺魄的靡艳。
这一切这还是在未使用玄力的情况下发生，简直耸人听闻。
他之剑道，就像是黑月的阴晴圆缺、变化无常。
司樱忍不住一凛，她觉得之前在宝殿之中，他百分之一百是藏拙了。虽然轮回法谛强悍，但若是眼前的暮闻烟，未必会输。这样的暮闻烟，是截然不同的暮闻烟。
他更锋利，更诡秘，更加令人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