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松芝先咳嗽一声:“你好,大关先生,叫我松方雅人就好。”
要是以前他肯定做不出这种事,他一般是等着别人自我介绍然后点点头的那个。
只是过去的经历让他下意识先抢夺了发言权。
大关桂五也有点局促地点头:“是!”
然后连忙补充:“松方先生,我是大关桂五。”
他们只是短暂地对视,然后各看各的景儿,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交换着社交辞令。
这些没什么内容、固定了词汇的话不是重点,重点是在这种熟悉的、下意识的交流里他们都感知到了对方现在的样子。
旧友相见,胸中充塞着千言万语,能吐露出口的却只有完美的、有礼有节的客套话。
但大关桂五还是感受到了七松芝——该叫他“松方雅人”了——他感受到了他仍有精神,没有被大起大落的过去桎梏。
而七松芝感受到了大关桂五的自信和放松,甚至称得上松懈。
他以前可不这样。
两个人同时这样想。
按理讲到了这个时候就可以往深处说些什么了。但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没有进行下一步。
因为此时安静的室内,十分不懂看空气的安摩拉多显得尤为可憎。
一般来讲不应该比较识趣地退出去吗他?
两个人一个端详茶杯,一个欣赏插花,心里却闪过同一个疑问。
本就是引见。
很明显他们有一些过去在的,不管关系如何,都比陌生人强。
——认识的早晚就是是否有优势在的根基,与好坏无关。
当你回忆起曾经,就算是点缀,那些记忆里的人也比当下需要揣度的陌生人更特别更亲近。
这应该一下子就达成了安摩拉多的目的。
然而这位少年模样的上司还真的有少年心性,不想见好就收,摆明了还要看乐子。
他难道不觉得他自己的呼吸声在安静的室内十分刺耳吗?
安摩拉多要是知道一定会觉得冤屈。
拜托,只是呼吸诶!
难道在场只有他一个在呼吸吗?
敢情这二位呼吸没声儿是吧?!
大关桂五反而是那个忍气吞声的那个,他不会去驳斥在他的人生中手握权力的人。
于是七松芝是唯一开口的那个:“既然如此,我们两个就在这里进行初步的商谈吧,芳津先生,您对接下来要去哪儿?我的司机可以送你。”
你的司机?
那不是我送的?
但安摩拉多这个时候已经不能装聋作哑了,他看了看七松芝头顶的【松方雅人·七松家血脉】,倒没有揣测他是不是脑后有反骨,笑了笑就离开了。
“没想到壬生老先生的孩子们也不简单。”松方雅人这话可不是为了夸赞。
这是在直接问:“你干这事和壬生家有没有关系?”
大关桂五笑了笑:“我都要年近半百了,又不是孩子。”
这话就是在否认了。
七松芝皱眉,他不相信。
不是他看不起大关桂五,但他是先上手了工作才见到了负责人。
所以他是一开始就知道负责人绝对是“自己人”,而且还是家族的产业。
其中的一些地点、经过的一部分路线不是平民拿得到手的,地契里更有一张是家族的族长才会掌握的山头。
还有一些是哪怕败落了也绝对不会交给别人的产业,七松芝自己手里攥着的就是这些东西。
和自己有联姻关系的那些家族很馋这些东西,但也不会像其他浮财似地连骗带抢。
因为在他们之外,还有一个正在监视着他们的、把他们打造成为一体的东西在看着。
那是阶级,是他们所在的阶级。
只要有第一个人打破了底线,那么大家就会纷纷打破底线,斗争就会立马变得更加残酷和复杂。
——不要太高估人,难道血脉就代表高贵和优秀的品质吗?这个世界上的蠢人和狂人出乎意料的多。
所以如果不是特别没有下限的人,稍微接受一些家族教育就不会做这种特别没有下限的事。
如果你做出了这样的事,证明你接受这样的事,那么别人不会对他人使出的手段就会对你使用。
这是一场不动声色的围剿。
把不符合阶级利益的人处理掉。
如果他们没有把这个人处理掉,翻车了,那他们就会被更加险恶的环境割掉一部分。
多出来没人吃的那部分利益有的时候是被最没下限的那个人吃了,有的时候是被最快动手的人吃掉。
这是一场无休无止,无声无息的大逃杀。
赢者只能得到暂时的平静,如果有下一个不遵守规矩的人出现,那么他们就会再度开启游戏。
大关桂五并不是不遵守规矩、敢于突破下限的人。
这就是壬生家的家业。
壬生泰吾虽然身体出了名的不好,但脑子和心态是出了名的好。
当初他收养孩童时因为选择的全是父母不详的孤儿,所以被想要送出自家二三子的家族大肆批评。
但最终那些风言风语也不过轻轻掠过,没有对壬生家产生任何影响。
他选的孩子们也都很优秀。
一开始和他们合不来的孩子们遇到集体活动还是会扭扭捏捏叫上他们。
大关桂五就是其中一个。
七松芝既没有参与开始的孤立,也没有参与后面的和好。
他很忙,也很傲,身边只有三两出身在贵族里也称得上是优越的好友。
他能记得大关桂五是因为二人有十分偶然的交集。
某个小家族的家传地契中有一个山头,山里有温泉,从被发现以后,就被买下来,稍作休整摇身一变成为了达官贵人们休闲娱乐的地点之一。
因为这个小家族这张地契的地点比较方便,山坡平缓比较安全,又有健康的纯天然温泉,时间久了就成了小孩子们交际游乐的场所。
大关桂五和他的几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姐妹”被邀请去温泉玩。
这当然是有问题的。
壬生泰吾当时刚刚收养孩子们不久,用自己的能力弹压下那些以为他虚弱的家族。
仇是今天上午结的,邀请是今天下午发的。
可这群对贵族没什么理解的孩子们还是去了,齐齐整整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