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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虫子越叫越厉害了,是不是该把它放出来?”

长空之上,范不移猝然停在半路,掏出那根不停传出鸣叫的竹筒,冲着申屠烈喊道:“你确定听完了李家那小子的嘱咐?”

“当然。”

申屠烈依旧是那副笑呵呵的表情,声如洪钟道:“老夫与你们可不同,那小子的话,老夫可是从头听到尾。他说过,那虫子叫得越厉害,就越证明咱们离得近了。”

“到时将那虫子放飞,自然能找到‘车夫’等人。”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车夫,聂渺他们搞不好已经找到邪惑宫了,要我说还是现在就把这虫子放了吧。”

范不移摇了摇头,就想拔掉盖子,放出里面激烈鸣叫的虫儿。

可就当他刚刚捏住盖子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高亢的驴叫。

范不移回头望去,就见那头体形巨大的驴子几乎横冲直撞一般朝他扑来。

他急忙侧身躲闪,紧接着就感觉手里一轻,那根竹筒竟已不翼而飞,便是恼火道:“你连自己人的东西也要抢?”

二驴的蹄子重重踏住一团天地之力,转头瞥了范不移一眼,如同讥笑般打起了嗝。

这时燕北将手伸到它嘴边,淡淡道:“既然伏魔刀主不会用这东西,还是交给我们为好。毕竟联络那几人的法子只有这一种,若是失手错用了,接下来再想找到邪惑宫,只怕也没那么简单了。”

噗!

二驴张嘴将竹筒吐到燕北掌心,连连点头表示认同。

它与李跃虎那小子熟悉的很。

自然也知道李家的手段。

比起让范不移来用这东西,自然还是交给它更稳妥。

范不移似乎知道这一人一驴的身份,倒也没有与其争辩,余光扫向那始终保持沉默的季知春,突然问道:“季先生身为大胤地头蛇,对这里应该更为了解,你可知道我们这是往哪儿赶呢?”

几人顺着虫鸣的指引赶了近半个时辰,几乎快要离开余州境内。

照这么赶下去,天黑之前恐怕都能横穿大胤,回到大离了。

“咱们此行一路向北,需要路过的地方可有不少,非要让季某说出一个准确的地点,未免就太过难为我了。”

季知春微微一笑后,忽然又道:“不过据我猜测,此行向北而去,最大的可能就是极北那座荒原了。”

“极北荒原?”

范不移听得这话,略一沉吟,接着道:“也是,邪惑宫这种地方如果要藏起来,那就一定会藏在人烟罕至的位置。大胤极地,或许就是最好的藏身之处。”

“其实也不能这么说。”

季知春倒是摇了摇头:“如果按照这种想法就能找到邪惑宫,那它也绝不可能藏到今日。总之,邪惑宫若想要人找到它,便能让天下间所有人都寻到它的入口。若是它不想叫人找到,即使咱们寻遍了大胤的每一寸土地,恐怕也根本不得其法。”

听到这句话,燕北向季知春看了过去,“所以这就是你们非要找到谢秀的原因?”

“楚冬姑娘与这几位都不是大胤人士,自然不知这邪惑宫到底有多么危险。”

“我找谢秀,同样也是为了帮他。”

季知春的神色严肃,语气亦是十分诚恳。

这番话显然是发自内心,并非随口而言的漂亮话。

而他目前为止所做的一切,从严格来说,也确实是在帮助谢秀。

无论是八险门在梁州城内稳住那些被邪惑宫引来的牛鬼蛇神,让倪家免于落得个凄惨的下场,还是现在这种极力配合的态度都说明了这一点。

哪怕季知春的确有些私心,能够做到这一步已经无可指摘。

人生在世,就算是圣人也不可能做到全无私心。

是以,燕北无可反驳,也没有反驳的打算,道:“季先生愿意以身犯险,跟我们这些大离人混在一起,已经算是很有诚意了。”

“这小女娃说得倒是没错。”

申屠烈‘嘿’的的一笑,斜眼看向两鬓花白的季知春:“可惜你这小子还是不够老实,说话说一半,不够爽利!”

季知春面不改色,极为坦然道:“季某既然敢说,就敢保证自己的每一句话皆是坦诚相告,没有半句虚假隐瞒。”

“你的话确实坦诚,但是其中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恐怕连你自己都不清楚吧?”

申屠烈笑呵呵地摇了摇头,神色有些戏谑:“骗人之前要先骗过自己,说话真假掺半不算高明,每一句都是真话,却连自己都给骗过去了,这才是最好的伎俩。

你这小子的话术确实不赖,为人也还算凑合,若非看出你真的没有恶意,老夫岂能容你继续在这儿胡言乱语?”

师素听得极为不耐,皱眉道:“老东西,你若是知道些什么就赶紧说出来,别在这儿云山雾罩故作高深!”

“师素说得对。”范不移亦是笑着帮腔:“申屠前辈,你口口声声说人家不够实在,自己反倒犯了毛病。如果想卖弄你对邪惑宫的认识,干脆说出来给咱们开开眼界。”

二人一唱一和,倒是让申屠烈的老脸微垮,无奈道:“老夫对邪惑宫哪有什么认识?”

“你看,这就叫笑人者不如人。”

范不移叹了口气:“临行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那时你对邪惑宫可是聊得头头是道,怎么现在反倒不认识了?”

被范不移揭穿了老底,申屠烈佯装什么都没听到,笑着打了个哈哈:“那都是些玩笑话,如何当得了真?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季知春却是有些诧异地看了申屠烈一眼,语气温和道:“想不到这位老前辈对大胤的邪惑宫也有了解?既然如此,咱们倒是可以互通有无,交流交流手里的情报。”

申屠烈面不改色道:“老夫说过,你这小子不够爽利,说话藏着掖着,把自己都给骗过去了。就这种伎俩,想从老夫这儿套话,你还是嫩了点儿。”

这时就连师素和范不移都忍不住交换了一下眼神。

难道说这老东西还真的知道点儿什么不成?

临行之前,申屠烈确实交代了几句有关邪惑宫的事,但他那些话说得同样语焉不详,好像在忌惮什么,不肯吐露实情,除了那句‘进入邪惑宫的武夫全都疯了’之外,就再没半句有用的。

正当气氛因为几人的互相试探而变得有些怪异时。

骑在二驴背上的燕北察觉到竹筒里的虫鸣骤然变得安静下来。

这一异状令她心中微动,朝那只竹筒看了一眼。

竹筒里的虫子安静了半晌,很快就有了新的动作。

它突然开始猛烈地撞击竹筒内壁,发出‘喀哒’‘喀哒’的声音。

如此清晰可闻的动静,顿时吸引了几人的注意。

范不移最是惦记这支被二驴抢走的竹筒,马上问道:“怎么回事?莫非是这虫子受惊了?”

燕北凝视了竹筒片刻,随后突然伸手拔掉盖子。

拼命撞击竹筒内壁的声音顿时消失,一只红色虫子迅速爬到沿口,立刻朝着某个方向飞去。

燕北见状,毫不犹豫地一拍二驴,“走!”

二驴的反应很快,蹄子翻动,瞬间就追了过去。

余下四人也不敢耽搁,纷纷追赶过去。

范不移抽空辨认了方向,“好像还是向北。”

“废话!”师素脚步连踏,竟是瞬间赶超了范不移,几乎眨眼间就冲到二驴背后。

那只虫子飞得很快,带着众人一路向北前行。

不过盏茶工夫。

驮着燕北的二驴就大叫起来,似乎在提醒她。

燕北明白了它的意思,眺望而去。

很快,就看到另一道极浅的红线在远处飞来。

“另一只虫子?”

以几名四品武夫的眼力,几乎瞬间就认出了那道红线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是另外一只相同的飞虫。

两只飞虫在半空绕着对方转了几圈,接着就同时掉头向北边飞去。

范不移顿时收起轻松的神态,将背后那把伏魔刀摘下,沉声道:“看来是出事了。”

师素与申屠烈的脸色也同时一凛。

尽管这一趟只是监察司的差事。

但这同时也是那位夜主的‘嘱托’。

虽说他们办砸此事也不一定会有什么后果,可如果从始至终都没帮上忙,那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三人都明白此事的严重性,几乎同时爆发出最快的速度,三道震耳欲聋的爆响叠加震荡,先后赶超了二驴。

甚至就连季知春也只是稍微犹豫了一瞬,也选择加快速度,从二驴身侧冲了过去。

但燕北却察觉到二驴有些刻意落后的意思,低声问道:“你在担心我的事?”

二驴虽然没有像往常那样用叫声来回应,不过燕北已经读懂了它的情绪,伸手摸了摸它头顶那条迎风摆动的白毛,轻声道:“先救谢秀。”

……

北地荒原。

降下的日头早已将天边染成一片赤红。

眼看天色将要入夜,倪千羽不知第几次想要点燃那根信号烟火。

可心里那种怪异的情绪却是始终挥之不去。

甚至逐渐占据了上风。

这让她有些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似乎受到了某种影响。

她无法确定这份影响到底是来自对谢秀的担忧,还是那座诡异的邪惑宫,但她知道,等了这么久的援兵还没有赶到,现在应该尽快通知车夫等人不要继续冒险行事。

于是,倪千羽举起竹筒,以真气一催,竹筒的尾部顿时飞出一道火光,在空中猛地炸开!

火光短暂照亮了昏黄的天空。

如果车夫三人还在山脉当中,就一定能够看到这道烟火。

然而做完这件事之后,倪千羽仿佛失去了全部力气,双腿一软便是跌坐在雪地里,盯着还在散出青烟的竹筒,表情似哭似笑。

随后,倪千羽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云步生风这部轻功身法最重爆发,但多次拼命施展,同样给她的身体带来了极大的损伤。

全身上下的每一处都传来撕裂般的痛楚,让她的身体细微的颤抖。

然而比起身体上的痛苦,那种自己什么都做不到的无力感反倒让她更为煎熬。

“九郎……不要怪我……”

她垂下眼眸,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呢喃,已经做好了在这片冰天雪地的荒原里安静等死的准备。

或许,死后还有再见的机会?

这一念头闪过脑海。

却很快就被逐渐逼近的疲倦感彻底淹没。

就在意识将要消沉之时。

倪千羽似乎听到了一道震耳欲聋的破空声在上方响起。

她勉强睁开双眼想要看个真切,下一秒就彻底倒在了雪里,失去了最后的意识。

当她的身躯被风卷起的雪尘掩埋大半,落日余晖映出的一道庞大阴影延伸而来。

二驴抖了抖耳朵,站在十几步外,挡住了残留的光芒。

踩住积雪的嘎吱声渐渐靠近。

一只手伸向倪千羽,将她从雪地里拖了出来。

燕北把昏迷的倪千羽扛在肩上,抬头对悬停在半空的四道身影点了点头,“几位继续吧,这里交给我。”

“那就拜托姑娘了。”

季知春收回担忧的目光,随后望向远处那片连绵山脉。

不知为何,他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沉声道:“诸位可要想清楚,进了这邪惑宫,再想出来便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范不移感受到伏魔刀身传来的细微颤动,同时也注意到了天地气机的混乱。

他的手掌一抹,去掉刀鞘。

露出那暗沉无比的刀身。

“动身。”

……

在那座最高峰之上。

饱经风霜的二十根立柱突然轻轻一颤。

通往溶洞的石板路更是浮现出几条裂痕。

大约沉寂了几个呼吸,立柱再度震颤起来。

石板路的裂痕延伸了更远。

而这震荡的源头,正是来自那条通向溶洞的石阶。

每隔几息,溶洞中便会传来一次震动。

频率十分稳定。

直到石板路完全被震荡撕裂,二十根立柱更是向一旁歪斜,才终于陷入了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