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一早,殷逢就起床,用了一顿丰富营养的早餐,而后沿着家里院子散步,做了些热身,最后换上全套全球顶级品牌的泳帽泳裤泳镜。
家里有泳池,就在别墅背后。平时都是他们几个在用,今天殷逢破天荒要用,谁也不准过来围观,除了要教他游泳的涂鸦,和在旁以防万一的小燕。当然,今天放的是恒温水。
虽然涂鸦不能理解,有他这么个壮汉在,且泳池深度不过1米8,殷逢这个185的男人,需要以防什么万一。
站在更衣室的落地镜前,殷逢打量着镜中的自己,大半年过去,似乎晒黑了点,尽管据说没有维持健身,身材却显得更结实有力。他脑海里闪过那个女人冲在案发现场最前沿的勇猛样子,神色冷肃,披上浴巾,走向室外泳池。
今天学游泳并非一时起意。自从知道了自己和罗羽的恩怨,尤其被他手下的喽啰摁水里,整得奄奄一息后,殷逢心中就有了股强烈的怒意。尽管在警局,警察们的眼皮子底下,把罗羽整了回来,殷逢还是意难平。于是在放弃游泳十来年后,又有了重新学的动力。
盯着他的黑暗组织就在不远处,罗羽这样的渣滓不计其数,他要是再被人摁水里凌辱,需要一个女人舍身去救去保护,那他干脆直接朝脑门开一枪得了。
今天难得出了点太阳,照得水面波光粼粼,很是清澈。小燕扛着个红色救生圈,坐在岸边长椅上,戴了副墨镜,在冲他笑。涂鸦早脱了浴巾,露出一身结实粗壮的腱子肉。看他殷逢出来,也冲他笑笑,然后扭头就跳进水里。那么粗猛个人,游泳时却显得灵活无比,刷刷刷就游到了泳池对面。一个转身,又游了回来。
小燕“啪啪啪”鼓掌。
殷逢脸色更臭。
涂鸦趴在泳池边,抬头笑:“殷老师,下来吧。”说真的,他其实一点也不想干这活儿。他就没见过有人像殷逢这么怕水,在陆地上明明睿智又机警,身手也是不错的。一到了水里,就跟被人勒住喉咙的大公鸡似的,只会乱弹挣扎,笨拙得让你无言以对。
而后,两人就看着他们家平时清贵又阴郁的殷老师,脱掉浴袍,露出堪比男模的优美身材,而后沿着专为他修建的池边台阶,一步步走入水中。
涂鸦自己本就是野泳出身,但是游得很好。开始凭天分教学。
“殷老师,手抓着泳池边上,先学腿。像我这样,蹬腿,收回,再蹬腿,很简单的。”
殷逢双手抓紧泳池边,神色淡淡点头,而后头埋进水里,开始按照涂鸦的示范,蹬腿。
无边无际的水,就在这一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世界忽然安静下来,你听不到地面的动静了。透过泳镜,殷逢看到的是一片晃动的蓝色。他在努力蹬腿,可还是感觉到身体似乎在下沉。然后他可以清晰感觉到,身体正在紧绷,每一寸骨骼,每一块肌肉,都在紧绷得像石头一样,渐渐失去感觉。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如此恐惧水。他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当你进入水中,当那没有任何缝隙也没有任何声音的液体,从四面八方涌来,你就像进入了一个密闭的空间,而且是你根本无法抵御的密室。你开始变得无法呼吸,紧接着你的身体也会失去感觉,你非常难受,感觉到无比压抑,就好像你一直想要摆脱却又无法摆脱的事,正在缠绕着你,压制着你……
殷逢的动作突然就失去了平衡,他开始呛水。涂鸦眼明手快,一把抱住他,可殷逢还是灌了一大口水,难受得要死。他的脸终于露出水面,大口大口喘气,涂鸦也吓了一跳,把他往台阶上拖。
他摆摆手示意没事,说:“接着来。”
涂鸦愣了一下,看他重新抓紧泳池边缘,然后把头埋下去。
一次,一次,又一次。
他呛着水失去平衡,涂鸦把他抓起来。然后他面色苍白地继续,嘴角甚至还带了丝冷酷的笑意。像自我折磨,又像是不肯认输。但确实,受了这么一番罪后,他能浮在水面上的时间越来越长,甚至偶尔可以抬起头换气了。
“殷老师,进步很大。”涂鸦由衷地说。虽然他的学习进度可能比小孩子还慢,但他起点太低太弱嘛,涂鸦是真心觉得佩服。岸上的小燕也被折服了,非常安静地看着,鼓掌,说些勉励的话。
又一次,殷逢沉进水面,那滞涩的感觉,从周围涌来。他感受着肢体的紧张无力,也感受到自己的强势对抗。他在水里弯唇笑了,这个弱点,这个曾被人整得死去活来的弱点,必须从他的身体里抹掉。
又呛了水,而且呛了很大一口,喉咙、鼻子、耳朵都疼得厉害,殷逢刚要抓住涂鸦的手臂,结束这一次的修炼,猛然间似曾相识的画面,摇晃的水面,惨淡的波光,还有鼻子耳朵和喉咙灌满水的感觉,就这么全都涌了出来。
它们是在一刹那来临的。
殷逢看到非常深的夜色,蛰伏的群山。看到水面剧烈晃动,而他被人揪着脑袋,按进去,呛着大口大口的水,濒临窒息的边缘时,又提出来。他听到自己呼吸得像窘迫卑微的鱼,他甚至能感受到当时心中怀着的巨大恐慌和无助,而后再一次,看到残忍的水面逼近。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个女人。
她就蹲在不远处,有人一棍砸在她背上,可她一声不吭,眼里全是泪。
殷逢忽然就不想再看到那双眼睛,看到她此刻惊痛的目光,也不想叫她瞧见,这么孱弱没用的自己。
他看到自己扭过头去,面如死去。
……
好容易女人瞅着敌方的一个空档,瞬间连放倒几人,朝他扑过来。他甚至想起了她那天怀里的味道,湿漉漉的,全是溪水,很不好闻,还很凉。可是他也感觉到了自己当时和她紧紧相拥的感觉,依稀的星光就在头顶,全世界好像就剩下他们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