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薄雾浮动,江边晨练的人,渐渐多了。有跑步的,散步的,骑自行车的。还有一些趁着早晨清静垂钓的。
那人穿了身洗得半旧,干干净净的运动服,黑色短发在风中飘起,显得特别精神。骑的是一辆全白自行车,骑得很轻快,车身映着晨光,闪闪发亮。像一只燕子,轻盈飞过水面,又像杨柳在风中不断飘扬。
那人一路骑着,无论阳光是否照在身上,无论路上人多人少,神色始终安详,嘴角还带着微笑。于是这让此人,看起来就是个很美好的人,每个看到的人,都会心中一凛。
偶尔遇到熟人,那人还会和人打招呼,说的是家长里短的话,语调如同和风煦煦,让人心头升起暖意。
那人沿着江,越往北骑,人越少。脸上的笑,渐渐收了。直至骑到一座大桥下,周围都是大树和绿地,一个人也没有。那人把车停在江边,从后座拿下个箱子,里头原来是些钓鱼工具。那人搬了个小马扎坐下,戴上顶厚厚的草帽,开始垂钓。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另一个人,骑着自行车过来了。
他把车停在那人身后,并没有马上上前,驻足望了那人几眼,才慢慢走上前去。他也是一身运动服,戴了顶帽子,露出挺拔的鼻梁,线条分明的下颌。他说:“您最近还好吗?”
如果殷逢在这里,大概要惊讶于自己的哥哥,居然也有这样温和恭敬的一面。对待那个人,既像多年的老友,又像最温柔的门徒。
那人答:“我没什么不好,你辛苦了。”
殷尘笑笑,这一刻居然也像个孩子,在那人身旁蹲下,一起看着江面上浩瀚的烟波,还有面前静立于水的独钓。
“都准备好了。”殷尘说,“今晚之后,我们中如果还有人活着,就会按照您的吩咐,离开湘城。将来如果您需要,我们再回来。”
那人竟似有些出神,默默又钓了一会儿,扯上鱼钩,空的。那人就一边装新的鱼食,一边问:“演员都准备好了吗?”
殷尘答:“准备好了,会做到我们的要求。即使他们发现不对,也不敢违抗我的命令。”
那人叹了口气,说:“他们是无辜的,尽量不要伤害。”
“是。”
那人想了想,转头看向殷尘的眼睛。那人的眼是那样深邃平和,仿佛湘江崩散于面前,那人也不会有半点的慌乱。只看得殷尘心头一阵跳,又是一阵热,听那人徐徐问道:“是否觉得我这样做,很自私?”
殷尘感觉到嗓子微堵,说:“怎么会?我明白您在做什么,也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那人说:“好。”
又问:“你觉得,今天晚上,会有多少人看到?”
殷尘只想让这人高兴,微笑着说:“会有很多。几十万,百万,千万,甚至上亿,谁能预料呢?”
那人也笑了,说:“我也这么想。那是个人人在意的话题,我们只要丢出来,自然有人帮助我们不断扩散发酵,各种人、各方面的反应,都在我的计划中,不会出错。”
“是。”
两人又静了一会儿,殷尘说:“也许我今晚之后,就回不来了,以后也不能再聆听您的话语。您要保重身体,只要您活着,惩罚者就不会死。而我们也等同活着。”
那人说:“不会的。今晚12点,我会开车在金沙路口等你们。不见不散。”
殷尘一呆,急道:“那怎么行?您不能去,以您的身份,万一被发现……”
那人却打断了他:“我一定来。你们都是我一个个发现的,救回来的,培养成现在的样子。现在又因为我的命令,以生命为代价去敲响道德的警钟。不管能回来几个,我都会来接你们回家。”
殷尘眼眶一热。
他们在那人的眼里,像门徒,可更像孩子。人生的路,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都太痛苦,太折磨,仿佛跌进了永无止境的黑夜里。想要放弃,却又不甘如此为人。
那人就在这时出现了,就用那样沉静平和的目光看着他们,说,那不是他们的错。因为人性本恶。人人本就邪恶。
说,他们只是用错了生活的方式,却还心中期盼着一个不可能的结果。可那个结果,不是靠别人给予的,他们可以自己去拿到。只要他们愿意,就可以让人生拥有新的意义,去守护他们心中珍贵的东西,而将那些最邪恶的灵魂,击杀在地狱里。
哪怕世人不能知晓,不能理解他们所做的事,只要他们清醒知道自己的坚持,并且实践,就已经得到那个意义。
十多年来,殷尘经历了多少生死和罪恶,善和恶有时候早已分不清。他甚至有时候也会想,他们到底是惩罚者,还是执恶者。可每当他看到那人的眼睛,听到那人平静得仿佛初见时的话语,他就重新安宁下来。因为那人带领他们所信奉的,如果不是人生的答案,那这一生也不可能有别的答案。他们早就找不到了。
似乎察觉到他的沉默压抑,那人摸摸他的头发,说:“我已经决定了。去吧,当你今晚站在那里,就已经站在这个城市最高的地方。把我们所追寻的意义,展示给更多的人。我会一直看着你们的。”
殷逢很快骑车离开。
广阔的草坪,只剩下那人一个,继续垂钓。那人的神色是那样沉静安详,仿佛这个早上,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那人并不知道,大桥另一侧,隔着条马路,一辆这个城市里最常见的轿车,无声无息停着。
如果现在有人看到殷逢,不仔细隔近了打量,是绝对认不出他的。他穿了件半旧的廉价的黑色外套,牛仔裤,看着和街头走过的任何一个男子,没有差别。即使在车里,他也戴了顶鸭舌帽,脸上有副黑框眼镜,嘴上贴了胡子。在冠军的坚持下,脸上还贴了两颗痣。虽然只是简单的乔装改变,除了身材还是太出色了点,全身上下再无半点原来的阴冷书卷气,而像个大大咧咧的技术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