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上了年纪,觉就少了。
程保民的老妻就是这样的情况,她今年已经六十一了,每天天一黑就躺下睡觉,早上三四点的时候就会醒过来,然后一直躺到天微微发凉才会起身忙碌起来,等吃完早饭天色大亮,才会出门坐在村东头的麦场里晒太阳,唠嗑。
这些天她日子过得不太好。
程保民原先是第二生产大队的队长,以前她出门总少不了人的奉承。自从年后,程保民带着人去县城里找季家那对小贱、货,被警察抓了之后,清水沟的人看她的表情就有些不对了。
方银杏跟着程保民风光了大半辈子,没想到临到老了,竟然尝了一把世态炎凉的苦。
自从上次想要去城里闹事被发现之后,她现在一出门都有人会特意盯着的。方银杏也不大爱出门了,不过熬了这么久,终于给她想到了一个办法。
早上三四点的时候,村里几乎都没什么人,她到时候抹黑出去怕是也不会有人发现。
所以,这天方银杏一睁开先是起身看了看外面的天,见外面还是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这才赶忙起来。为了怕被人发现,她连灯都不开,摩挲着胡乱穿好了衣服,轻轻推开门,她这才轻手轻脚地拄着拐杖出门了。
她年轻的时候吃过大苦头,腿脚不太好,走路久了就会觉得腿疼。不过拄拐杖的原因却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她觉得拄个拐杖看着特别威风。
她看着显老,实际上还有把力气,关键时候能把拐杖挥得呼呼作响。
方银杏出了门,等适应了外面的黑暗这才沿着小道朝着清水沟外面走。清水沟的路都是土路,虽然压得还算结实,可一下雨就是一脚深一脚浅的泥水,时间久了路面自然多了些大大小小的坑坑洼洼。
原本村长说看县里能不能拨下来钱修一条好点的路呢,结果因为程保民他们被抓的事情,这件事也黄了。
“呸!”方银杏不屑得往路边吐了一口痰,都是放屁!要不是姓季的那两个小贱、人欺负勾搭上了城里的贵人,欺负他们,程保民怎么可能会被抓?
他可是为生产队谋好处的,可以说是一心为民了!
方银杏晃晃悠悠出了清水沟,没遇上一个人,连个野猫都没碰上,顺利得不像样!
等到清水沟的天色大亮,程保民家的邻居起床洗漱的时候下意识多往这边看了两眼,结果半响都不见方银杏出来,他迟疑了下叫来了老婆:“快去隔壁看看,方婶是不是不在家了?”
邻居的老婆吓了一跳,也顾不上梳头发,顶着一头的鸡窝就冲到了程保民家门口喊道:“方婶,方婶!”
喊了十几声,把周围的人都喊出来了,也不见方银杏出来。
有人道:“是不是出事了?”
“她年纪大了,不会半夜起夜出事了吧?”程保民家的孩子早就分家出去住了,这老宅子平时只住了程保民两口。程保民出事之后,就只有方银杏了。
一群人一开始还没想到方银杏竟然半夜跑了,只担心她出了事。几个人商量了下,干脆找个伸手好的男人翻墙进去,给他们开门。
几个女人冲了进去,一边喊一边四处找。在屋子、茅房和厨房找了一圈,都不见人。
“哎呀!”邻居的老婆突然拍着大腿喊了一声:“她不会是半夜偷偷跑去城里了吧?”
所有人一愣,立刻就有人跑去找村长和季书华了。
这事儿都过去几个月了,原本这几家都老实了,连钱都赔给人家了,怎么也没有想到方银杏这么执拗,还非要进城去找人。
这又不是现在找人说情还能减刑的事情,她跑去城里十有八、九就是找人麻烦,恶心人的。
他们村里种的辣椒,眼看着长得快得第一批再有半个月就能收了,万一在这个时候让方银杏把人给得罪了!
一群人面面相觑,虽然这边住的都是第二生产大队的人,可之前村支书季书华和村长都安抚过他们,保证过第二批种辣椒的时候,不会因为程保民的事情而不带他们的。
毕竟,他们现在的队长也不是程保民了,甚至都不是姓程的了。
第二生产大队有近一半的人都姓程,按说程保民如果是正常退位了,那下一个队长,就算不是他儿子,也应该是他侄子之类的,最起码得是一个姓程的。
可程保民是被抓的,还判了好几年,被一把从队长的位置上撸下来的。这事闹得就有些不太好看,最主要还耽误了村里修路,还差点毁了种辣椒赚钱的机会——二队的人连这点好处都没有占到。
所以,二队的人对程家积怨颇深,两边互相差点打起来。
而且就连程家的一些人,也并不站在程保民那边,所以最后选了一个程家的外孙女婿来当生产队的队长。
这个外孙女婿叫刘宝珍,上过几年学,初中毕业,能认字读书,也算是通情达理,很是实干,比起程保民不知道强多少倍。
而且,他虽然不姓程,可也跟姓程的有那么点关系,算是一个不错的人选了。
刘宝珍今年二十七八,刚当上队长的时候兢兢业业的,生怕被人攀扯上程家的事情,连着平时在外面对老婆都是板着脸。
老婆气得回家直抽他:“我是程家的外孙女,我又不姓程,你怕什么!”
刘宝珍脾气好,被抽了也不生气,只笑笑:“我怕那些人迁怒你,欺负你。”老婆气就消了。
这会儿他知道方银杏半夜跑了,连忙飞快跑去村委会那边,路上一只鞋子跑飞了都没注意,“村长,季支书,方银杏她跑了!”
这个时候,刚下早自习的季凉正跟沈杰讨论着练习册上一道刁钻的数学题目走出小院,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站在学校门口衣衫有些乱,头发毛糙、拄着拐杖的老人。
偏偏方银杏眼尖,一眼就认出了长高一些的季凉。
她冲过去,中途还推搡了几个挡路的学生,然后按照之前想了好多天的办法,普通一声就跪坐在了季凉前方的路上,喊道:“季凉,求求你了,放过我家老头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