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玦眼中一闪凶光,他猛地伸出手,一只雪白的利爪在空中显现出来,尖锐的爪尖闪着血红的光,抵在了毫无防备的银色盔甲身前,一把抓住他狠狠掼在了地上。盔甲撞击在地毯上,发出一阵沉闷的叮呤当啷响。
简风琢整个身体都开始疼痛起来,他的四肢逐渐开始麻木,黑鞭在空气中弱弱地挥了两下后,隐匿了它的身形。
瑞玦气势汹汹走向银盔甲,那只巨大的半透明的爪子依然将其狠狠摁在地上,血红的爪尖抵住了不速之客的咽喉。瑞玦猛地将头盔掀开,待看清来者后,他暴戾的脸上划过一丝困惑。
他不认识那张脸,但那头和他一模一样的银白色长发和随之而来的熟悉气息让瑞玦可以肯定,这是个纯种瑞家人——怪不得他都没感知到门外有异样,他的气味几乎隐匿在了这座宫殿里,这大概也是为什么他能够游走在戒备森严的玉渡宫里还没被发现的原因。
仲魔那些沾点瑞氏血缘的半妖他都认识,这瑞氏人族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瑞昭定定地看着瑞玦俯视着自己的脸,胸口被压得一口气都喘不上来。他曾经无端的猜想竟然在这里得到了印证,而现实比自己的揣测更加可怖。
“收……收手……吧……”瑞昭气若游丝道,“该死的……是……他……”
“哈,又是一个瑞家人。”瑞玦收起了凶戾的模样,獠牙和怒张的狐尾收了回去,只留下一只爪子的幻影牢牢锁住瑞昭。重伤初愈的瑞昭面对强悍的狐妖,一时丧失了任何还手之力。瑞玦摩挲着下巴,弯腰打量他,“奇了,来仲魔的观光客这么多的吗?大老远跑来我家,第一句话就是策反啊?真不愧是姓瑞的。”瑞玦看了眼旁边的简风琢,冲着敞开的大门喊了一声:“璃书!”
不一会儿,蛇瞳女端着一个盘子出现在了门口,对房间里这乱糟糟的场景视若无睹,波澜不惊地垂眸行礼:“殿下,有何吩咐?”
“家里闯进来个陌生人都不知道吗?”他冷冷道,“回头再找你们算账。药呢?拿来。”
璃书端着盘子走进来,将盘子上放置的一只白玉碗呈给瑞玦,低头看了眼被压在地上的瑞昭。“殿下恕罪,奴婢这就去检查今日的殿内巡逻……”
“去,喂给他。”瑞玦随手一指一旁的简风琢。
璃书走过去,把盘子和碗放在一边,蹲下揪住简风琢后脑勺的头发想把他的脸往自己手边转。突然,她的动作一滞。
就在那一刹那,简风琢冰凉的手握住了璃书的手腕。
伴随着一声小小的惊呼,简风琢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从地上猛地跃起,用胳膊将璃书紧紧箍在身前,黑鞭缠在了她的脖子上,收紧了那么一点点。
“不要动,我不会喝的。”他声音暗哑,短短一会儿功夫简风琢的眼眶和面颊都凹陷了下去,憔悴不堪,却透着不管不顾的拼命劲儿,眼睛里灼灼发光。
瑞玦暗暗吃了一惊。简风琢体内不算中毒,但被灌入了一口蛊气。对于流荒人族来说,使他们会灵术,体内或多或少存着些天地灵气,但面对蛊气的压制和操纵他们毫无招架之力……本应如此。从刚刚他就发现,简风琢虽然大部分时间是被牢牢压制的,但他会在某个瞬间竭尽全力地挣扎,对压制自己的妖力发起反抗,试图脱离束缚。虽然没有完全挣脱,但他取得了成效。
就像现在,他竟然还能爬起来反制他人。瑞玦几乎能看见他具象化的精神力,在一点一点反噬操控他的妖气。
瑞玦嘴角隐隐露出一个兴奋的笑容。简家的病秧子,看起来并不是个普通的家伙啊。
他好整以暇地伸出手,一直躲在一旁的轻轻突然飞了起来,飞到瑞玦手边,被他一把捏住了脖颈。
简风琢呼吸一滞,他眼见着瑞玦一手拧住轻轻细弱的脖子,另一边巨大的利爪抵在瑞昭的喉咙上,已经戳破了他的肌肤,渗出的血仿佛在被吸入瑞玦的爪尖,使其变得更加鲜红起来。
“这可不是一个制衡的局面呢。”瑞玦笑了笑,“我那位小奴才你随意处置,但若不喝我精心为你准备的药,这俩的下场可是会比死还痛苦哦。”
他空余的手抚上胸口。“我这是为你好啊,宝贝。再不喝,你会被毒死的。”
简风琢的身子剧烈颤抖了一下。他能感觉到那股邪祟之力在自己体内山呼海啸着再度涌来,几乎要把他那颤颤巍巍支撑的力量击碎了。
简风琢瞪视着瑞玦手下的瑞昭和轻轻,心里有一万句粗口想爆。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要挟仆从本就是毫无意义的愚蠢行为,他只是不甘心罢了。
他箍着璃书的胳膊已经松了——一半是因为痛的。没料到的是,璃书率先开了口。
“殿下。”她抬起黄色的蛇瞳,“他来了。”
瑞玦皱起眉头。下一刻,他也察觉到了空气中一丝微妙的气息。
突然间,整座宫殿猛地一震,屋顶上方传来沉闷的巨响。紧接着,一声龙吟长啸而起,重重地砸在了每一个人的头上,暴虐的力量充斥着整个空间,软弱者的畏怯与恐惧无处遁形。
走廊里传来嘈杂的声音,一个穿着银盔的小兵跌跌撞撞出现在房间门口,也不敢往里看,只是低着头哆哆嗦嗦禀报:【殿下,魔龙出现了!大王已前去迎战,让您、让您快去与他汇合。】
“知道了。”瑞玦不耐烦地说着,径直走过去推开璃书,一把扣住简风琢,药碗应声飞到瑞玦的手里,他不由分说地将汤药灌进了简风琢的嘴里。
“咳咳咳……!”简风琢下意识竭力抵抗着,但还是让部分液体顺着喉咙流进了体内。一股强烈的腥味从嘴里蔓延向了全身,简风琢眼冒金星,不由地干呕起来。
“我倒要看看你还有没有反抗的能耐。”瑞玦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又恶毒的光,“我这次又押对了宝,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简风琢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频频发高烧的时候。整个人像是被放在开着小火的汤锅里沸沸地煮着,沸水在自己体内咕嘟咕嘟冒着泡。那股仿佛刻进骨头的疼痛感消失了,反倒是被高热感烧得浑身软绵绵的,神志不清。
那家伙可算来了。当听到那声龙吟时简风琢浑身都跟散架了一般,要不是两条腿竭力撑着,他能直接一屁股坐地上去。体内那股毒气自然逮到了他的松懈,猛地反噬上来,以至于等他勉强恢复了一丝清明时已被灌了腥臭难闻的“汤药”,再次扔到了床上。
房间里,璃书、瑞昭和轻轻皆不见了踪影。似有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简风琢听不分明,他产生了尖锐的耳鸣,视线也愈发模糊起来。
一张脸模模糊糊地浮现在脑海里。简风琢沉浮在滚烫与火热之中,看着那张挥之不去的脸,一阵莫名的委屈突然涌上心头。
白叫了一声师父,怎么还不见来救人?!
瑞玦坐在床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本应是身形如小松般挺拔的年纪,简风琢看起来还是单薄瘦削了些,这段时间的奔波劳累让他多少生出了些薄薄的肌肉,但肌肤依然苍白如玉,突出的锁骨和肘关节、细瘦的脖颈和脚腕,无一不在彰显着他的脆弱。乌黑的头发长长了许多,此时散乱在血红的丝质床单上,将他酡红的脸半遮半掩着。
“可怜的宝贝,你越痛苦,我就越欢愉啊。”瑞玦俯下身,凑到他的耳边柔声细语着,亲吻了下他冰凉的耳垂,“为了我,就请尝尽这美妙的痛苦吧。”
他像蛇一样贴附了上去,朝着简风琢肩窝处凑近的脸美艳妖异得可怕。
轰!!
又是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房间另一边尘烟四起。待烟尘散去稍许,露出了一个残破的大洞——房间一面墙连带部分天花板全被炸塌了,一个人影从中显露出来。
齐遇沾满灰的靴子踩在了瑞玦精致的地毯上。他沾着血迹的脸在四散的烟尘里显露出来,充血的眼睛直直地看向房间尽头的瑞玦和简风琢。
瑞玦愣了一下,随即好整以暇地侧卧在床上,顺手把“晚餐”光滑的肩膀揽到身前。“敲门进来是最基本的礼仪,你不知道吗?”瑞玦看着齐遇身后那被炸毁了的半个房间。齐遇看着瑞玦怀里不省人事的简风琢,眸子里细细的金色流光突然停止了游动。
“同掠这个废物,连你都看不好么?”瑞玦冷笑一声,嘴角露出的獠牙闪着凶光。
又是一声巨响,蓝色雷光劈头而下,同掠砸进了房间,人高马大地挡在了齐遇和瑞玦之间。
“是本王低估了你。”同掠两只铜铃大眼里电闪雷鸣,“竟能从老子的惊雷阵里逃出来。”
“你那狗屁法阵能奈我何?”齐遇用很轻的声音道,“滚开,现在我可没空理你。”
齐遇拔脚向前走去,同掠低吼一声,雷声隆隆,蓝紫色的电光瞬间将齐遇吞没又瞬间炸开,震耳欲聋的炸裂声和迸发的强光之下,黑龙的身躯再次出现,疯狂地膨胀扩大,直到占满整个房间,整个天花板在野蛮的撞击里彻底塌陷,飞沙走石狂舞,碎裂的天花板和墙体重重地砸落下来。
一片混乱中,瑞玦仰头看着空中那血红的龙眼,嘴角露出疯狂的笑:“你还真的是魔龙啊。”
同掠被魔龙体再次激怒了。这畜生不久前乍然出现在自己的宫殿上空,不由分说地砸了下来,把自己的宝贝宫殿屋顶都给砸坏了。现在又大摇大摆绕过自己的妖兵法阵,直接窜进了宫殿里向自己的王后发起挑衅……士可忍孰不可忍!同掠不顾还在自己宫殿内部,怒吼着化出原型——一头浑身包裹着蓝紫色电光的巨大犀牛,一只弯弯的犀牛角尖锐无比,牛角尖上噼里啪啦电火花四溅着,狠狠刺向魔龙。
魔龙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与此同时,刺目的红光倾泻而下,将整个废墟般的房间笼罩在了灼热之中——一道暴烈的龙火从天而降,和同掠的闪电雷光撞击在了一起。
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瑞玦低声骂了一句,抓起简风琢顺着断壁残垣,穿过被砸出的房间裂口溜了出去。身后传来轰隆隆的倒塌声,碎石块纷纷落下,恼怒的魔龙展开他的双翼,放出一道道足以烧化骨头的炽火,和那同样陷入狂怒的雷犀兽一同将这华而不实的宫殿内部掀了个天翻地覆。
太热了……简风琢感觉自己已经被烧化了,只有消散不开的残留的魂魄沉浮于火海中,继续承受着地狱之火的折磨。
远远的,有熟悉的声音隔着万重千山,隔着万里苍穹,隔着刀山火海隐隐传来。是那么遥远,又那清晰地传入了自己的耳朵。
【睁开眼睛……睁开眼睛你这个白痴!】
简风琢猛地睁开了眼睛,熊熊燃烧的火焰映入浅色的瞳孔——他原来真的身处火海之中。他刚微弱地挣扎一下,腰部传来的痛感便令他两眼一黑。
他正被一只巨大的白狐叼在嘴里,急速朝玉渡宫高高的大门奔去,失控的龙火在身后不断蔓延,不时有华丽的吊灯和黑乎乎的大家伙从头顶砸下,魔龙的咆哮时远时近,紧紧跟在身后。简风琢强忍住剧痛——他能感觉到这狐妖的牙齿刺入了自己的后背——仰头试图透过灼热的黑烟搜寻齐遇的身影,突然,身后侧方的墙壁整个炸裂开来,幽黑的龙头在碎石烟尘之中冲了出来,对着奔跑的白狐狠狠张开了狰狞大口。白狐转过头冲着魔龙扬起嘴,亮了亮它嘴里那个浑身血迹斑斑的小人儿。魔龙一瞬间的凝滞微乎其微,却给了狡猾的白狐可乘之机,它高高跃起,在最后一刻窜出了将倾的广厦,发足跳跃狂奔在玉渡宫外开阔的裂纹平原之上。
身后,魔龙撞破了玉渡宫已半塌陷的前门,紧紧追了出来,在它的身后,蓝紫色的电光像鬼一样不依不饶地缠了上来。
大殿外清凉的新鲜空气拂过简风琢的脸庞,他再度抬起头,遥遥地看向越来越近的齐遇,对上了他那双龙眼,混杂着疯狂、混沌、暴怒的血色之眼。电闪雷鸣的浓云翻滚聚集,强悍的雷光在魔龙的头顶无限扩张,简风琢仿佛看见黑暗的夜幕四分五裂开来,露出雪白的裂纹,和地面上黑洞洞的巨大裂缝交相呼应,仿佛要有什么致命的东西冲破碎裂的天空与大地,两面夹击那悖逆天理的魔龙,将其置于死地。
简风琢内心腾升出不祥的预感,他的眼睛骤然睁大,猝不及防将手里出现的黑鞭狠狠抽向狐妖洁白的皮毛。这一鞭子下去堪称狠辣,只听狐妖不由嘶叫一声,简风琢腰部一松,他疼得一个激灵,像蛇一样滑出了狐妖的大嘴,翻滚着摔在地上。他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力催动风术让自己的身体从地上高高弹起,然而他的力气早在这通折腾下被榨干了,简风琢没有像自己设想地那样飞向魔龙,而是有气无力地弹射到半空中,又无力地落了下去——而他身下正好是一条足以让他摔进去的大裂缝。
他终究是没再被摔个七荤八素。一条有力地胳膊挽住他下落的身体,将他揽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齐遇的脸近在眼前,高挺的鼻梁几乎要戳到他的额头上。
“可算是……”他嘟嘟囔囔的声音就在耳边,简风琢无意识地将手环在了他的腰上。
“你可太慢了。”他几不可闻地喃喃道。
两人因为惯性砸在了地上,齐遇背部触地,把双眼紧闭起来的简风琢牢牢护在了怀里。而就在齐遇触地的一瞬间,一道道红光从大地的裂隙中射了出来,将齐遇和简风琢从头到脚染上了红色。大地上以这两人为中心显现出一个布满红色裂纹的阵法,将他们禁锢其中。化回人形的瑞玦站在阵法之外,左手扶着洇出血的右肩,狰狞地笑起来:“只可惜了我到手的美味,能在死前用来诱捕魔龙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高空中,一头由紫光蓝电组成的雷兽咆哮着直冲而下,随着无数道蓝色的闪电朝着大地上的红光法阵对撞而来。仰躺在地面一时不得动弹的齐遇眯起眼睛看着布满天空的万钧雷霆,暗潮汹涌的记忆一浪又一浪冲刷着他的意识深处,似是要有什么熟悉的感觉从那沉沉的识海之下破壤而出。他的瞳孔微张,纤细的金色流光又开始隐隐发着光,在暗红色的瞳仁里疯狂地游走。
一切都发生在千钧一发之际。
就在同掠的雷霆闪电即将与瑞玦的法阵一触即发之时,一道白光比闪电更快地从天际射了过来,横插在了雷光与法阵之间。那是一支燃烧着白色火焰的长箭,它又准又狠地射进法阵,深深插在了齐遇和简风琢身侧。
瑞玦瞳孔骤缩,他身形一动,瞬间消失在了原地,天上的雷兽发出恼羞成怒的咆哮。“妄修你这个死——”
没等他吼完,那支大长箭迸发出一圈耀目的白光,摧枯拉朽地朝着四面八方扫射出去,生生盖过了法阵里的红光,天降的蓝色电光在触及白光的一瞬间滋啦滋啦地灭掉了,雷兽的幻影也没能抗住白光的吞噬,在天空中散成了一片细碎的电火花。
白光不恋战,在闪亮登场后很快又消弭散去,只在原地留下了那柄熄灭火焰的长箭,而长箭旁,齐遇和简风琢的身影也消失不见了。
同掠的人形狼狈地出现在长箭不远处,他赤红着眼睛望向天空:“妄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