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只手举着凤印,另一只手被安子沐牵着,两人并立而行。如今她成了这个国家唯一一个有资格与他并肩的女子了。
两边跪满了文武百官,侍卫兵甲。他们不敢抬头瞧上一眼,生怕犯了忤逆不敬之罪。在西边最边上的角落里,有一个身穿盔甲的禁军仰目而视,没有一丝胆怯。平乐仔细一瞧,那便是失踪已久的风岸了。
平乐显然被吓了一跳,再定睛看去哪还有他的踪影?估计是眼花了吧。
一直目视前方的安子沐连忙担心的询问道:“玉儿,怎么了?”
她连忙收回目光,释然道:“无妨,不过是脖子有些酸了。”
“朕不是特意嘱咐过她们少用些朱钗吗?”他全然不顾满地跪着的文武百官,顿住了脚步,仔细的将她头上的朱钗一一拿掉。
“陛下,这样不好吧。”如此盛大的场合,只佩戴一个凤冠似乎寡淡了些。
“朕倒是觉得这样的玉儿最美。”将那些大大小小的钗扔给了刘全才,然后继续领着平乐往前走。
接下来便是要帝后携手登上祭台,一同点燃圣火。
祭台离得并不是很远,文武百官也会前往,然后会从个个州县中选出一千百姓作为代表前去观礼,目的是让他们回去传播帝王仁政。
到了祭台下,平乐望着眼前这一望无际的台阶,心里便是连连叫苦,为何父皇当初要将祭台建这么高?
这祭台一共有三百六十五个台阶,象征着一年的风调雨顺。
还未回过神,平乐便已经被安子沐横抱在怀中,径直朝祭台顶端走去。
“陛下,臣妾可以自己走。”平乐挣扎着想要从他怀中挣开。
这么高的台阶,纵使一个人爬上去都有些气喘吁吁,何况他还抱着自己!
“下面的臣民最想看到的便是帝后和睦,玉儿若是执意要下去,那便伤了他们的心了。”安子沐也没有强迫,只是给她随便说了几句道理。
平乐翻了个白眼,心道:不让你抱我便是伤了臣民的心,若是待会儿你撑不住我们一起滚下去,那便是让臣民死心了吧。
“玉儿又在心里说朕的坏话了?”安子沐一脸狡黠的笑意。
莫非他会读心术?平乐吓得连忙摆手道:“臣妾不敢。”
好在安子沐的轻功不弱,这台阶爬上来并没花太多的力气,不过额头上还是布了一丝薄汗。平乐向来不喜欢带手帕,便用衣袖为他轻轻擦了擦。他好歹也是为了抱我上来,也不能太忘恩负义不是?
祭台上并未摆多余的东西,一个法台,供钦天监安放作法所需的物品。祭台的正中放着一个八角大鼎,上面纹满了各种各样的图腾,这鼎年代久远,上面的花纹已经有些看不清了。鼎中放满了待会儿用来烧的黄纸了香烛。
钦天监站在一旁,那年平乐的‘良辰吉日’便是他窥得天机算出来的,今日又看到他,自然觉得有些晦气。
平乐向来不相信什么牛鬼蛇神,天机地机。同样,安子沐也不相信,但是百姓们信,他们需要在迷茫的人生中找到指引,需要一份信念。殊不知这些只不过是掌权者随口胡诌的谎言罢了。
随后,钦天监拿着铜钱剑对着天上比划了半天,然后喝了一口黄酒,又向空中抛出几张符纸,将含在口中的黄酒对着符纸一喷,瞬间便着了火。
祭台下面的人便更是诚惶诚恐,怀揣满心的虔诚,全都以为见到了神仙显灵。
钦天监作法完毕,朝他们二人一拜道:“请帝后携手点燃光明之火。”
所谓光明之火,也就是寓意着对未来美好和神圣的期盼,这祭祀大多都是为百姓所求,让百姓心中知道君王一心为民,反之也会更加敬畏君王。
安子沐接过火把,高举于顶,朝着下面的人说道::“九幽初建,百废待兴,一切都是新的开始。朕定会竭尽所能让九幽子民安居乐业,今日乃大喜之日,是不仅仅是朕与皇后之喜,更是九幽万民之喜。朕宣布,免除九幽所有百姓一年的赋税,除此之外,朕特意新设了‘救济院’,让那些食不能果腹,衣不能遮体的百姓求得三餐温饱,暖衣御寒。”
话音刚落,底下的臣民皆是欢呼雀跃,大呼万岁。
平乐也被他的话呆住了,君无戏言,这一年的赋税可不是小数,经历了沧州一役,国库中所剩的余钱恐也不多了。
希望她的选择没有错,安子沐或许真的会成为一代明君,为这一国百姓带来祥和之气。
安子沐并未在意她的目光,只是将她的手让在火把之上。
点燃了这圣火,仪式便完成了,她便成了他的妻子,唯一的妻子。她的眼睛从未离开过他,她的愿望终于达成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安子沐牵着平乐的手正欲点燃大鼎之时,一个声音阻止了他们的动作。
“且慢。”一个温润刺耳的声音打断了这一切。
祭台之下,一身墨蓝色长袍的绝色男子伫立在人群之中。
众人皆跪,他独站。不知是那与生俱来的气度,还是那貌比潘安的绝世容貌让他显得格外瞩目。
“安子怀,你来干什么?”被打断的安子沐自然没有好态度对他,呵斥道。
那人挑眉轻笑:“五弟这九幽的皇帝做的上了瘾,连三哥也不会叫了吗?”
众人心中皆是了然,原来如此,除了东漓国的人,恐怕九幽没人敢这么和皇上说话了吧。
“在这九幽,朕是君王,你便是臣子。即使是兄长,恐怕你也要对朕行跪拜之礼。”安子沐轻蔑道。
安子怀并未依他的话跪拜,而是一脸温柔的看着平乐说道:“琯琯,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呀?”
这安子怀是想害死她吗?当着所有人的面这样亲热的称呼她,岂不是等于当众打安子沐的脸?
“不知阁下是?”平乐假装不认识的模样。
“琯琯好狠的心,这才多长时间,就将我忘了干干净净了,未免有些太薄情了些。”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宛若被负心人抛弃了一般。
跪在安子怀旁边的几个女子窃窃私语道:“看不出咱们这皇后还有些本事,先抛弃了东漓的皇子,又勾搭上了陛下。”
这句话被耳尖的长青听见了,一脸不乐意的说道:“胡说,这世上还没有能抛弃我家殿下的女人!”
平乐这才发现安子怀身后站着的长青,这少年便是那日沧州城外的那个,样貌虽变了些,但性子却还是那般‘不拘’。
那说话的女子立马闭上了嘴,心里却是委屈。
“安子怀,你闹够了吗?”安子沐已经忍耐到了极点,厉声呵斥道。
“够了够了,我不过是受命来宣旨的。”安子怀从怀中掏出一道明黄的圣旨。
东漓来的圣旨?自从北辰纳入了东漓的国土,东漓王便也自封为天子,寓意要成为这天下之主,恐怕继北辰之后下一个攻打的便是西陵了。
安子沐脸色骤变,心中隐约不安:“能否等朕将这圣火点燃后再宣读?”
态度早已经不是之前的坚硬,甚至还带着一丝恳求。
“当然,不过这圣旨的内容与琯琯有关,还得征求她的意见才是。”安子怀一脸严肃的看着平乐,没有了之前的嬉笑。
与我有关?平乐心下也满是不安,以她对安子怀的了解,若不是要紧的事,他断然不会这幅样子。
“陛下,不如我们先接旨吧。”平乐征求着他的同意。
“玉儿!若这旨意是不准我们成亲,该当如何?”这是此时安子沐能想到的最坏结果了。
“不会的,安子怀不会这样对我的。”因为他们是朋友。
“既然你信他,那便接旨吧。”说完便抱起平乐,用轻功一跃飞下祭台。
之前上去为了显示对神灵的敬重,是不能用轻功的,此时便也没了那忌讳,直接飞乐下来。
与安子怀只隔了几步之遥,当初在沧州所经历的事情全都涌上了心头。
造化弄人,那时自己一心逃离的人,尽然还是成了自己的夫君。
还未等两人跪下接旨,安子怀便直接说道:“父皇让你将苏皇后送到东漓去。至于别的,你自己看吧。”
说完将圣旨一抛,直接扔给了安子沐。
这世上恐怕只有他敢如此对待圣旨了吧。只是这圣旨的内容让人实在不解,为何要将母后送到东漓,莫非其中还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平乐从安子沐手中接过圣旨,上并未说其他什么,对于平乐也只字未提。
若仅仅是这样,为何安子怀要费尽心思打断祭祀?
安子怀往前走近两步,然后用仅三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父皇还有一道口谕让我转述于你,那就是...诛杀北弘毅。”
诛杀...北弘毅...
为什么?她所有的计划全都破灭了,她虽是喜欢安子沐,这场大典虽然有一部分原因是情之所起,但更重要得原因便是想在自己死后求得父皇母后的安全。
她如今成为了皇后,那父皇和母后的身份自然也不再只是北辰帝后。
那是即使自己身死,安子沐为了避免遭人妄议,断然不会随便加害。
她苦心孤诣求得他们携手半年,终究还是逃不掉这阴阳相隔的命运。
难怪安子怀说与我有关,是呀,如此一来,我又如何能嫁给杀父仇人?
平乐已经没了愤怒的底气,苦笑道:“你们骗得我好惨,好惨啊......”
“玉儿...”
“琯琯...”。两人同时喊道。
之前所做的种种不过都是一场笑话,为了这场大典,平乐所费的一切心机,终究抵不过一道圣旨。
难怪人人都想要这至尊之位,一句话便能定人生死。
安子沐能杀张荆,东漓皇能杀父皇。
平乐伸手将头上的凤冠取下,早晨小莲怕它掉,将它卡的很紧,取下的时候,还带着几缕青丝。她将凤冠还到了安子沐的手中,眼睛又感到火辣辣的疼痛感。
“看来,我是终究成不了你的妻了。”她的泪水许是在乘风哥哥死的那天便流干了,纵使心痛到极致,也再哭不出来了。
安子怀惊呼起来。“玉儿,你的眼睛。”
眼睛?又开始流血了吗...
看他的表情应该是的吧,它要流便流吧。
有些胆大的人见许久没动静,便抬头偷看,谁料看到了一个双眼流着血泪的女子。惊吓之后连忙低下头,心情许久不能平复。
“她为何变成了这样,你对她做了什么?”安子怀暴怒之下,哪顾忌得了身份,从上去便抓起他的衣领质问道。
安子沐沉浸在悲伤中还未走出来,冷眼看着他回到:“你怎么不看看自己都做了什么?”
若不是安子怀刚才打断,此刻他和玉儿已经站在长安城楼之上接受万民朝拜了。
突然之间安子怀松开手上的力道,往后踉跄了一步,变得有些不知所措。他的确是有意当着平乐的面将这道密旨说出来的,不过是为了这打断封后大典。
平乐此刻对这一切都毫不在乎,解开了腰间的束封,将这妖艳的红色从身上缓缓褪去,徒留一身素衣失魂落魄的走在人群中。
至于如何走回的长乐宫,平乐已经忘记了。她记得最后只听见小莲慌乱的叫喊声,她这副模样一定将她吓得不轻吧。
如今张荆不在了,恐怕再也无人能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了吧。
她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穿着大红的嫁衣,等着安子沐来牵起她的手。与之前的那个梦不同,他并未牵起别的女子,而是在经过她的那一瞬间,用匕首刺向了她的父皇。
他回头看向惊恐的她,拔出那柄匕首,邪魅的冲着她笑笑,仿佛在说:“玉儿,你看这颜色美吗?”
接着,他又举着那柄匕首飞身朝她赐来,她很害怕,拼命的往相反的方向逃。幸好,她遇见了安子怀,他来救她了。
当她满心以为安子怀会帮她逃离险境时,殊不知,他却反手将她制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柄匕首朝自己袭来,平乐再也不想抵抗,缓缓的闭上眼,等待着死亡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