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陵洵和钟离山祭拜陵姝时,穆九和袁熙已经从后山走出来。王大要安排他们去住处,穆九说要在这里等陵洵,袁熙也说在正式拜见清平山主人之前,不好擅自住下,坚持要在这里等陵洵和钟离山出来。于是王大不再坚持,只好跟着作陪,三人选了山道边一个小亭入座。
袁熙的二十多名护卫在亭子周围把守,王大见状,牛眼睛瞪了瞪,藏不住话道:”不知这位英雄是哪里来的,带了这些兄弟上我清平山,是怎么个意思?”
由于出身,袁熙从小在官场混迹,耳濡目染,早就习惯了话里藏机锋,哪见识过这么直接的人,不过他也很快适应过来,客气道:”在下姓袁名熙,是风老板的朋友,因家中变故无处避难,这才厚颜跟随无歌同上清平山来,多有叨扰,实在是惭愧。”
王大听说袁熙是来避难的,便问:”袁兄弟家里也是遭了水患?”
袁熙知道王大误会了,但其实这样理解也没什么错,于是点头道:”正是。”
王大一拍大腿,”这就是了!哎,最近来投奔清平山的人很多,大都是家里遭难,没事,你们且放心安顿下来,就当这里是自己家,既然是风老板的朋友,那也是我王大的朋友。”
”呵呵,你倒是大方,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什么人都留,是想让我们一起喝西北风吗?”
这时一个人走进亭子,脸色憔悴,衣袍渐宽,正是比之前瘦了整整一圈的吴青。
王大伸长了脖子,向吴青的来路张望,”二当家的,你怎么从后山过来?也去祭拜夫人了吗?大当家的呢?”
吴青冷冷扫了王大一眼,冷哼道:”难不成这整个清平山都要靠祭拜死人活着?”
王大被噎得没能接话,袁熙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而穆九却是从始至终没有往吴青那边看上一眼,只是敛目休息。
”二当家的,这两位是风老板的朋友,也要在清平山住下来,你看给他们安排在……”
”没地方住,还是快点走吧。”
王大:”……”
”怎么,你觉得我们清平山还能养得起闲人?”
”二当家的……”王大觑着袁熙和穆九脸色,努力冲吴青挤眼睛,示意他说话客气一点,不要给人家难堪。
可是吴青却视而不见,目光在亭子里扫了一圈,忽然锁定在穆九身上,直勾勾盯了他半晌,直接走到他面前。
”你是阵法师?”
穆九这才终于抬起眼看向吴青,”正是。”
袁熙十分惊讶,也顾不得吴青的无礼,问:”阵法师也是能这样看出来的?”
吴青没有理会袁熙,只是看向穆九的眼神骤然变得极为厌恶,”呵呵,好个姓风的,又招来一个阵法师,不将这清平山搅得人仰马翻他就不肯罢休,真是和他姐姐一样,都是红颜祸水!”
”二当家的,你说什么呢!”王大当即变了脸色,腾地一下站起来。
”难道不是么?如果没有他,如果没有她,一切都好好的,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大当家只有我。。我们,他会很快乐,根本不会经受这么多痛苦!”吴青越说越激动,面目逐渐扭曲,原本清俊的五官变得可怖。
他心里有一团火,没日没夜地炙烤着他,让他如堕地狱。这把火烧得他眼睛赤红,见什么都一片血色,直到方才在墓地里听见那个人的那番话,他的世界终于彻底化为灰烬,仿佛再也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可是在这一刻,阵法师三个字再次将那把火点燃,比之前燃得更烈,更猛,更让他受尽煎熬。他恨不得将这世界上所有阵法师都撕碎了,让这种不应该存在于世的怪物去下十八层地狱!
然而就在那火即将把他所有神志完全焚毁时,两道冰冷的视线落在他眼睛里,仿佛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泼下,让他蓦得打了个寒战,清醒过来。
穆九望着吴青,终于开口:”既然能看出阵法师,说明悟性不俗,可有大作为,又何苦限于妒忌而不能自得。”
吴青开始有点没明白穆九在说什么,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声音突然变得尖锐,眼睛也神经质般瞪大:”你说谁嫉妒?我吗?哈哈!太可笑了,我嫉妒什么?”
”吴青,不得对客人无礼。”
祭拜过陵姝,陵洵和钟离山这时也从后山出来。两人还没走到小亭子,便远远听见吴青的叫喊声。
吴青脸色突然涨红,也不知是气得还是被钟离山呵斥后恼怒了,不过他倒是不再吭一声,回头看了钟离山一眼,转身就走。
钟离山没有阻拦,任凭他离开,走进亭子对穆九和袁熙拱手道:”两位抱歉,是我们怠慢了。我这位义弟人不坏,只是性子不太好,还望多包涵。”
袁熙和穆九自然是起身回礼,将这短暂的不悦揭过。
便在这时,山道间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听上去竟有四五十人快步而来。
亭中众人闻声望过去,见一群人煞有介事地走过来,为首的那人一条胳膊打着绷带,另一条胳膊在空中挥舞着,似乎在卖力比划什么。
这伙人很快就逼至亭外,袁熙带的二十几个亲兵反应迅速,想上前拦阻,但是想到这里毕竟是人家的地盘,又有点犹豫。就是这迟疑的瞬间,那伙人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方法,也没觉得怎么样,只是觉得他们队形稍稍变了一下,便轻而易举突破了袁家士兵的包围,反而将他们制住。
钟离山略一皱眉,步出亭外。
人群如水般分散,将一四十多岁的男子让到最前。男子负手而立,蓄着两撇小胡子,吊着一双三角眼,好像只会用下巴看人。孙朗站在他旁边,似乎在低声劝说什么,那三角眼却很不耐烦,连连摆手,好像孙朗是他耳边的一只苍蝇。
”黄法师,发生了什么事,竟劳您大驾?”钟离山态度十分谦恭。
三角眼身后的一人立刻跳出来,指着陵洵的鼻子道:”就是他!就是他不将法师放在眼里!还把我们都给打了!”
这人正是方才被陵洵撅折了一条胳膊的人,至于三角眼,也就是那传说中会招魂的黄法师了。
陵洵仔细打量了一番,离开清平山之前对这人有印象,他算是这一帮阵法师中实力较高的,只是当初他行事颇为低调,基本是什么事都要躲在最后,哪能看出如今的威风八面?
”我当是什么人,原来是风老板啊。”三角眼扯了扯他那干黄的皮子,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对那折了胳膊的人说:”啧,这就是你不懂事了,你上山晚,不知道我们风老板在这清平山上的地位,也难怪被修理。”
这话听着有点阴阳怪气,陵洵直觉后面有戏,果然,他心里才这样想,戏就来了。
只听那人委屈道:”钟离当家的还要给法师面子,这清平山的主人不是他吗?怎么这个什么风老板在这里比钟离当家的还要厉害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因为风老板也是阵法师,你到现在还能保住小命,要感谢风老板的大度。”说完,黄法师又冲陵洵拱手一笑,道:”风老板,这小子是在你离开之后才来得清平山,没认出你,多有冲撞,还望风老板不要介意。”
陵洵心说这人可真会说话,才短短几句,不仅要在他和钟离山之间挑拨离间,还要顺带着点出他阵法师身份拉仇恨,让他里外不是人,还真是很久没见过这么能起幺蛾子的人了。
他看了一眼钟离山,笑道:”黄法师哪里的话,这人既然是投奔清平山,自然要听大当家的发落,我是无权说什么的,况且我伤他,也并非因为他冲撞我,而是他要砍夫人生前最爱的竹林。”
果然,钟离山一听说竹林,立刻变了脸色,看向那人的目光变得极度瘆人,直把那人看得哆嗦了一下。
”清平山早有规矩,任何人不得破坏后山竹林,违者,斩。”
黄法师一愣,很意外地看向钟离山,心说这人今天怎么态度和往日不同,竟然敢和自己叫板?
心思几转,黄法师道:”大当家的,且不说这些杂事,我此来是想和你说,我想到为尊夫人招魂的方法了。”
钟离山反映颇为平淡,”夫人已经亡故,法师不必再提招魂之事。”
”哦?难道大当家的就不希望尊夫人死而复生?”
钟离山身体猛地一震。
”你说什么?你能让小真死而复生?!”
黄法师摸了摸两撇小胡子,高深莫测地笑。然而还没等他继续说什么,就听一个清冷的声音道:”人死不能复生,一切所谓招魂,不过是故弄玄虚。若要人信服,法师不妨展示一二。”
敢情这是有人来踢馆了?
黄法师往那声音处一瞥,却忽然惊讶地瞪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