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陵郡守只是稍微一愣,随即神色就变了,目光也开始扑朔迷离。
宋先生见状,便知郡守已然会意,又撸了把他那不太茂盛的小胡子,悠悠然道:“还有一事,也不知郡守大人是否听说过。”
“哎呀,宋先生,你还知道什么,快都一起告知我罢!”夷陵郡守被幕僚这欲言又止的样子挠得心痒。
宋先生小眼睛一眯,却是向旁边看了看,那同席的其他几位幕僚立刻脸色不好看,但夷陵郡守也顾不得他们的小心肝会不会受伤,忙哄苍蝇一样挥挥手,“你们都先下去。”
幕僚说好听点,可以算作主人手下的文官,说难听了,不过是靠着点小聪明上门乞食之人,郡守发话,就算他们心里不痛快,也只能笑颜告退。
宋先生见清了场,才凑近了夷陵郡守,压低声道:“郡守大人可知道前几年那个闻名天下的思辰先生?”
夷陵郡守虽然没有大才,却也不是闭目塞听之人,当即道:“思辰先生的大名谁人不知?不是还有句传闻,称‘得思辰者得天下’么。只是这两年,此人却是销声匿迹了,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
宋先生低声笑,“自然是要销声匿迹了。因为那大名鼎鼎的思辰先生,如今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啊?”夷陵郡守傻了,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莫非,莫非……”
“正是如今这位贪狼王。”宋先生替夷陵郡守将后面的话说完整了,“思辰先生当年曾与镇南将军之子冒天下之大不韪结亲,当时这事在清平山一带传得人尽皆知,听闻思辰先生很是宠爱陵少将军,只是后来思辰先生身份暴露,两人才决裂。”
听到这里,夷陵郡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激动得手指都在发颤。
陵家当年被陷害与贪狼勾结,以致满门惨死,可以说与贪狼人有血海深仇,真相揭穿后,国恨家仇相叠,陵少将军想必对思辰先生恨之入骨,思辰先生终究是求而不得。
男人么,都是一路货色,越是得不到,心里越是惦记,更何况那陵少将军天生绝色。听闻这三年来,贪狼的三殿下,也就是如今的贪狼王,曾几次与陵少将军交锋,却都是手下留情,这才让那濒临崩溃的大夏军得以保住长江以南的半壁江山。由此可见,贪狼王对陵少将军并未忘情。
夷陵郡守心中立时活泛起来,他有一庶子,年方十六,生得风流俊俏,总被人说与那陵家少将军长得相像,而且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是个断袖,因为是庶出,性情谦卑恭顺,说句实在话,就连夷陵郡守自己都觉得,这儿子比他那几个闺女都像贴心小棉袄,颇得他怜爱。只是一想到这儿子以后要送出去给人干屁股,他心里还是不舒坦。
不过总归是要给人干,那还不如给最尊贵的人干。贪狼王看在他与陵少将军相像的份上,总归也会特别几分,哪怕只当做替身,富贵荣华也是要源源不断赏赐下来。更何况,他那小儿子这般温顺乖巧,也难保不会让王上心动。
夷陵郡守越琢磨眼睛越亮,点个火线都能迸出烟花来,当即便赶回府,将庶子叫出来做思想工作,并给那宋先生赏了不少东西。
夷陵郡守对贪狼王最终能一统九州向来深信不疑,在得知他就是思辰先生后,更是觉得以后江山易主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因而下定决心,一定要攀上未来新皇,等着泼天富贵降临!
袁氏船队终于抵达衡芜码头,这喧嚣了半个多月的大喜事即将尘埃落定,不过众人等了半天,也不见船队靠岸新娘下船,江东的数百条大船竟是齐齐整整全都停在江心。至于本该来码头接亲的新郎官,更是人影都没有!
正当人们交头接耳地议论时,才有人道明其中原委。
“听说那袁氏小姐小时候曾让人给算过命,说她八字里缺水,人生几件大事最好都在近水的地方进行,才可保一生富贵无虞。袁公疼宠幼女,早便与陵少将军商议过,希望这拜天地的仪式在水中举行,就连洞房花烛夜,恐怕也要在船上度过了。”
“这还真是稀奇,只是未免不合规矩。也是咱们陵少将军好说话!换个人家,哪里肯如此忍让?”有人不禁为陵洵抱不平。
也有人小声反驳:“听说陵少将军以前曾结亲,结亲之人还是个男人……只怕是心中有亏。”
“乱嚼什么舌根!谁没有过年少轻狂的时候?陵少将军那时还未弱冠,不过是胡闹着玩,谁又能当真?再说了,好男风的人不少见,和娶亲又没甚关系。我们陵少将军出身将门,年少有为,忠勇无匹,乃国之栋梁,长得又那么好看,天下女子谁不爱慕,谁不想嫁他?何来心中有亏?”
一提起陵洵,衡芜当地的百姓那都是半个不字都听不得,来了荆州地盘,只要不想当街被人拍砖,还是要多说陵少将军的好话。那提出质疑的人很快便被滔滔唾沫淹死,龟缩起来,再也不敢吭声了。
就在码头上闹哄哄一派人头攒动时,突然有人大喊:“来了来了!陵少将军的船也来了!果真是要在船上拜天地啊!”
随着这人话落,大家立时向江面上张望,可惜此时已入了夜色,江岸边虽然挂着不少灯笼,雾气上来了,也只能在一片钟鼓奏乐声中,朦朦胧胧看到两个红色的人影,站在甲板上三扣九拜。看热闹的人也是好耐性,居然就这么看哑剧般看了一个多时辰,只等到将一双新人目送进船舱,才欢呼着散开,敞开了肚皮开始吃岸边的流水席。
然而就在大婚仪式办得热络时,陵洵却早已经驾了一叶轻舟,只带了方珂方珏两人,趁夜色,逆着江流而上。
月光轻洒在江面,满眼的波光乱舞。江水两边重峦叠嶂,落下层层暗影,只偶尔有阵术结界的反光一闪而过。
陵洵穿着一身夜行的短打,背后插着长刀,正抱臂立在船头,初春的夜晚,江面上依然冷风阵阵,将他未能束进发冠里的散发吹得轻拂脸侧。
“继续往上游去!”陵洵沉声道,此时他双眼紧闭,眉间微微蹙起,似是在凝神辨别什么。
方珂和方珏一个掌帆,一个掌舵,小船两侧有附了阵术的船桨在自己划水。
“风爷,您确定是在上游?这都行了几十里,再往前面就要到夷陵城了!”
“继续向前便是了,哪来的那么多废话!”陵洵不耐烦呵斥。
方珂却不放心,“可是风爷,若是穆先生没有来怎么办?我们不是白忙了一场?”
陵洵眼睛猛睁开,眸光现出冷意,“穆先生是哪个?我怎么没听说过?”
方珂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嘴。方珏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狠狠瞪向方珂,那意思好像在说:“蠢蛋,又惹风爷不高兴了!”
船行时间越久,陵洵这心里越是没底。以他对穆九的了解,若是他来,首先不会在衡芜对岸的城郭停留。那里距离衡芜实在是太近,两人之间存在着五行感应,穆九只要来,立刻会被他察觉到。然而若是在距离衡芜码头稍远一些的郡县落脚,他必定要选择在衡芜县的上游,因为一旦事情有变,他自上游出兵,速度远比从下游出兵要快。
可是照理说,他应该就在上游这几个城池之中,为何到现在还没有感应到?
莫非……他真的没有来?
他弄出这么大的阵势,就是为了引他来,难道他竟当真对他娶亲半分都不在意么?
陵洵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明明知道那人对他一直在演戏,从未有过真心,可是还是报以最后的幻想。
然而这动摇也只是一瞬,陵洵立刻又坚定了信念,赌穆九一定会来这里。就算不为了他,也该在乎那亲手谋夺来的江山吧?他就不怕经过三年蛰伏,陵家和袁家精心磨练出的水军,一举破阵过江么?
“夷陵城到了!”
漆黑了半晌的江水两岸,又零零星星现出灯火,方珂低呼一声,与此同时,陵洵也终于感觉到了!
那人就在这里!
“停船!”他的心忽然没来由地狂跳起来,这是三年来两人第一次距离得如此之近,随着这一声下令,他那快要蹦到嗓子眼的心也猛地沉静下来,陵洵听到自己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
方珂和方珏也警醒起来,齐齐回头看着面色有些苍白的陵洵。
“停船。”陵洵又说了一遍,眼睛直望向对岸,万家灯火在他眼中跳跃着,好像也跳动出那些被刻意压制的五味杂陈,“他就在这里。”
陵洵闭了闭眼,手伸向背后,拔`出长刀,长刀上有阵术符文在闪动。
唯有如此。
唯有在他们两人彼此能感应的地方,他才能最准确无误地破解开他的阵术,而不被他所察觉。
因为他是他的五行相配之人,这是上天赐予的巧合,亦是孽缘。
“准备通知刘将军,待江畔的守护结界破除,便趁夜过江,杀贪狼军一个措手不及!”
“是!”方珂应答着,自袖中摸出一幅卷轴展开,上面赫然画着一个传声阵,正隐隐浮现着阵术灵光,显然已被激活,此阵的另一边,正连通着刘烁的水军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