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
西北风犹如恶鬼嚎叫,大雪纷飞。顷刻间便为苍茫的大地换了一种新的颜色。
在漠北能寻到一处有山且有水的地方,就像玉皇大帝的眼泪一样珍贵。
位于漠北深处的河州,就是名副其实有山有水的小江南。
此处四面环山,对于常年四季以牧为生的北狄人来说,这里一点也不展拓。
所以,即便这里夏季水草茂盛,他们也不会选择在这里扎根。
在随时迁徙的北狄人眼中,并没有扎根一说。
山顶比山谷中的风更加刺人。
刮在身上,好似被刀割。
天地一片空茫,阴沉沉的天空,即便是在正午,依旧像墨汁打翻到水中,晕染的颜色。
而立在山顶上,任意被风雪摧残肆虐的人,却浑然不在意。
此人正是在无定河一战中,尸骨无存的季寒酥。
狂风暴雪在这一方天地之间,尤为绮丽夺目。
季寒酥就静静地站在那里,身边的马早已经被冻成了冰雕。
四五个月前,几乎已经气绝的他,被北狄人在战乱后掳走。
等他醒来后,已经是寒冬腊月了。
须臾,
山顶上顶着冷冽的寒风,走来了一个十几岁的女子。
此女子是忽颜烈唯一的公主,他爹死于季寒酥手中。
而她此时却不得不借助他的手,重新让四散的北狄,再次掌握在自己麾下。
她救他一命,挟恩图报。
“我寻了你半天了,一个人站在这里,可是想家了?”
季寒酥瞟了一眼与他并肩而立的女子,声音一如此时的天,冰凉冷淡。
“我双亲俱亡,早没有家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怕你偷偷跑了,我这几个月岂不是白辛苦了一场。”
“呵呵,走吧!这里风大,可别把你吹跑了。”
“你现在已经是我北狄的新汗王了,就算你想回去,也是不可能的事了。”
季寒酥听后,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直接往山下走去。
不错,
他在重伤醒来后,第一时间得知自己已经是北狄的新汗王了。
而原本刚继位不久的苏博儿,早已经沦为北狄政权的牺牲品了。
至于他们为何会让他一个汉人,来做北狄的汗王,他猜估计和死去的博格丹脱不了干系。
“喂,我说话你听到了没有?”
季寒酥头也不回的道:“听到了,”
那女子跟上他的步伐,裹了裹身上的羊皮。
“你这人真是没意思,话都不愿多说几句。”
“巴丹,你不觉的是你的话太多了吗?”
名叫巴丹的女子,抬脚踢了季寒酥一下。“好你个汉人,竟敢嘲笑我。”
季寒酥一路往山下走去,巴丹跟在他身后。悄悄观察他的一举一动,眼中尽是羞怯!
这汉人不仅长得漂亮,那背脊比乌鞘岭都挺。
像一匹难以驯服的野马!!
北狄不缺骁勇善战的男子,但能像季寒酥一样,不仅骁勇善战,还长得好看的男子,没有一个。
“请和的消息传出去,可有回信?”
巴丹不屑的道:“有,大周的皇帝说了,要对我们赶尽杀绝,真是不自量力!”
季寒酥轻瞥了一眼身后的巴丹,一句话没说,翻身上马。
“我先走一步,巴丹公主好好欣赏欣赏这里的风景。”
说完,在巴丹傻愣中,驾马而去。
季寒酥回到山底下,瞬间敛了神情。
他身上的伤尚且没有好利索,行动间依旧有些疼痛憋闷。
王帐中有人在等他,而且还不只一人,季寒酥掀开厚重的帘子,不急不徐走了进去。
临时搭建的王帐里,坐满了人。
一个个看到季寒酥进去后,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神情间尽是不屑。
刚被外面的天寒地冻浸润过,季寒酥浑身夹风带雪,站在温暖的帐中,头顶瞬间升起一股薄雾来。
没有搭理这些人,季寒酥径直走到上座坐下。
这时候有人开口说话了,是巴丹的舅舅巴图那。
这人曾不止一次的与季寒酥正面交锋过,算起来也是老熟人了。
“我们商议过,你既然作为博格丹的儿子,现在又是我北狄的汗王,就将巴丹嫁给你。”
季寒酥手里把玩儿着一柄短刀,是巴丹给他的,说这是博格丹的遗物。
一群人等着他回话,等了许久,那人才放下手中的短刀。
抬头看着在座的一群人,沉静的说了一句。
“我此生不会娶任何人。”
“你……巴丹是北狄的明珠,让你娶她是你的福气。”
季寒酥轻笑了一声,“小爷管她是明珠还是黑豆,让我娶她休想。”
那群人气愤不已,有人站了起来,想给他教训,被巴图那拽住了。
巴图那语气不变的继续道:“你不愿意娶巴丹,我们也不能为难你。今日是新年,为庆祝新汗王,我们特意准备了烤全羊。”
意思在明白不过了。
季寒酥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好!”
说罢季寒酥率先站起身来,巴图那立马给刚才冒头的那人递了一眼。
那人不情不愿的过去掀起帘子。
刚揭开一角,狂风夹着暴雪呼啸而来。才不过一会儿功夫,外面竟然被大雪封山了。
季寒酥浑然不在意,积雪已经漫过他的小腿了,一步一步跟着巴图那走。
鹅毛般的雪花成片儿向下坠落。
被怒吼的狂风一吹,重重的砸在脸上,好似被人不停歇的狂扇嘴巴子。
有些雪花在空中,就被大风蹂躏成了碎沫儿。只能化作茫茫白雾,爱一回这苍茫的大地。
真真是寸步难行!!
所幸王帐离烤全羊的地方不远,季寒酥紧了紧身上晒干的羊皮。
几人进到帐内,刚坐下不久,被季寒酥扔在半山的巴丹回来了。
一看见季寒酥,不顾自己浑身是雪,手脚冻得发木。直接扑到季寒酥面前,去掐他的脖子。
“你竟敢把我扔在山上,今天我要让你知道惹怒我的下场,”
只是她还没到季寒酥跟前,就被季寒酥用指头捏着衣领,原地转了一圈,扔到了巴图那怀里。
“汗王这是何意?”巴图那有些不悦的问季寒酥。
“没什么,她太吵了。”
巴丹不服,准备说什么,被巴图那挡住训斥了一番。
“您既然做了北狄的新汗王,可有什么打算?”
季寒酥知道这是在试探他,于是淡定的说道:“不知道左贤王有何想法?”
巴图那突然笑了一声,“您是汗王,自然您说了算。”
季寒酥也笑了一下,“吃肉!!”
今日本是大年三十,但因下的雪过于大,将原本的篝火晚会也取消了。
只是一群人在帐中吃肉喝酒,有人拉着马头琴,有人随意的跳着舞。
季寒酥听着那悠扬的马头琴声,忽然心底涌出一阵别样的情绪。
不知是为何,他突然觉得胸口闷的很。
硬是挺到最后,他一人回到王帐中,下意识的想摸一摸胸口。
又恍然记起,放在他胸口许多年的东西,早在他醒来后,就再也摸不到了。
“应该是他们救我时被甩落出去的,漠北这么大,去哪儿找呢!”
一个人坐在床边,喃喃自语。
片刻后,深吸了一口气,“丢了也好,丢了就在也不用念想了。”
大年三十过后,北狄突然形成了一种默契。
巴图那成了北狄的左贤王,时时刻刻以季寒酥马首是瞻。
而原本对季寒酥不满的那些人,像是集体失声了,再也没有公然反对过。
年后初五,北狄各部落奔走相告。将原本的“北狄”二字,改为“西凉州”。
关内人称其为“西州”。
三月初冰雪开始消融,季寒酥伤也彻底恢复。
这西凉州看似民风彪悍,实则内里根本就是一盘散沙。
他在这里全然没有活路,在第七次被遇到行刺后。
季寒酥干脆利落的果断斩杀了那些来行刺他的人。
这一举动,让他暂时在西州过了几天安稳日子。
三月中旬时,大周突然集结了十五万兵力。对西州的扎萨克大举进攻,季寒酥听到消息后,只让人快速撤离。
并没有进行反击。
这无疑让他在西州的处境,更加的雪上加霜。
不过他并不在意。
大周扑了个空,季寒酥也无暇顾及对方心情如何。
五月底,西凉政权终于掌握在了他手中。
季寒酥让巴图那去大周讲和。
“你去告诉他们,就说此次大周若是不同意握手言和。那我西州铁骑必然会踏平长安,让谢景昀给爷磕头认错。”
巴图那傻了一下,犹疑的问道:“汗王确定这是去讲和,而不是去讨打??”
“谁敢打你?他们要是打你,你尽管报上小爷的大名,看他们谁敢。”
巴图那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给在边境的江燕归递了言和的信函。
江燕归接到信函后,眉头皱的快要夹死苍蝇了。
符言疑惑不解的道:“将军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西州提了什么过分的要求?”
江燕归将信函递给身边的百里荀和符言,“你们两看看,这西凉王的语气,我怎么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
百里荀看完后,喃喃自语道:“我怎么感觉这话念起来有些耳熟呢?”
“这话像不像小白的语气?”符言的一句话,让其他两人立马惊醒了过来。
江燕归又读了一遍,突然激动的说道:“确实像季白常说话的语气,我说怎么这么熟悉。”
百里荀拧眉。
“可是小白不是已经战死了吗?无定河那场战役中,除了我还有口气在,其他人尸骨无存。我们后来一具一具尸体翻找,也没找到小白的尸骨。”
符言自言自语说了一句,“没有找到就完全有可能他还活着。”
江燕归一听,连忙回信约见使臣。
可这次这使臣,硬是让他们眼巴巴的干等了半月有余。
就在江燕归他们火气上来之际,对方才施施然回了信。
双方约定在离无定河不远的苏力苏木小镇上见面。
此次,江燕归带着百里荀,点了三千亲兵。
亲自前往约定的地方,只是他们去了之后,内心失望至极。
对方来人,是一个满脸胡子的男人,身边带着一位十几岁的丫头。
江燕归试探的问对方,新汗王是谁时!
对方说是什么博儿丹。
江燕归肉眼可见的失望,巴图那神情不悦,说话的语气也不由得微微提高了些。
“将军这是对我们汗王有什么私怨吗?还是看不上我西州的新汗王?”
江燕归心塞不已。
一直自从双方见面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的百里荀。
突然说道:“劳烦二位回去告诉西州王,就说现在长安城早上的太阳,太过阴沉。需要下一场大雪,才能放晴。”
江燕归不明所以,巴图那和巴丹也不懂其意。
都看着双手环胸,老神在在的百里荀。
巴丹疑惑不已,“你这人好不要脸,你们长安下不下雪,关我们汗王什么事。”
“有本事你们自己去求神仙啊!为难我们汗王算什么本事。”
百里荀听后,走到巴丹面前。故意弯腰在离巴丹耳朵三寸远的地方停下,眉眼轻佻的低声说了一句。
“因为你还小,不懂!!”
巴丹当即推开百里荀,可奈何对方长得人高马大。
她根本推不动,“你这汉人好不要脸。”
百里荀今日被一姑娘,连着骂了两次好不要脸。
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片刻后将手放到巴丹的脑袋上,顺了顺毛。
“你这野猫儿,真是凶的不得了。”
一句话在加上那个顺毛的动作,让巴丹瞬间炸毛。揪着百里荀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百里荀挑眉“嘶”了一声。
咬完人的巴丹,擦着嘴边的口水,“舅舅,我们走,这些汉人一看就不是好人。”
百里荀正色道:“还请左贤王务必将我说的话,带给你们汗王。”
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六月二十三,我会在此地等他一天。若是不来,那我们必然不会说停战的话。”
巴图那走后,江燕归不解的问道:“你刚说那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
百里荀望着远去的背影,幽幽的回道:“我在试探这西州王到底是不是季白。”
江燕归愈发的迷糊了,试探就试探,为何非要说长安的天气。
这北境的天气不是更有说服力??
不过他也并未在问,一起作战的将士们,都有各自的密语,方便更好的达成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