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九这日,季寒酥早早起床,本想趁着草还未枯黄之际,提前准备一些过冬的粮草。
他正卷着衣袍扎在腰间往外走,巴图那着急忙慌的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不好了,大周调了五十万大军进攻咱们。”
季寒酥吃了一惊,“五十万大军?江燕归是疯了吗?”
“据探子来报,这次不是江燕归调的兵,是大周的摄政王谢景昀亲自调的兵。”
季寒酥本来往外走的身影,听到巴图那的话后,顿住了脚步,讳莫如深的望着巴图那。
“谁???”
“大周的摄政王谢景昀啊!”
对方傻兮兮的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怕了?要不我们跑吧!”
季寒酥低头思索了片刻,“不,这次我一人去迎战。”
“什么??你一人迎战?大敌当前咱能不能不吹牛?”
巴图那毫不客气的顶嘴,季寒酥一手放在脖颈后面,左右用力摇了两下脖子。
“既然他们敢来,那我就不客气了。这一次,我要将谢景昀亲手架在火上烤。”
巴图那不知该说什么,一副完蛋了的神情。
季寒酥出了王帐,直接向马场走去。巴图那犹豫了一下。
“不就一条命么,就当是报他的知遇之恩了。”
随后取了季寒酥闲置了许久的长枪,去牵了一匹马,连忙跟上。
扎西早就等着他了,一看见巴图那提着长枪。两人默默对视了一眼,一起向季寒酥追去。
江燕归怎么都想不通,为何谢景昀会对他下这么一道军令。
让他集结五十万大军,半年之内,务必将西州收入大周。
直到他看到一身黑衣,纵马扬鞭急驰而来的季寒酥时,立马明白谢景昀的意思。
他或许早已经猜到季寒酥还活着。
百里荀和符言看到季寒酥全须全尾后,激动的立刻跳下了马,准备向季寒酥奔去。
却在看到季寒酥身后,扛着大刀的二人时。立马驻足,惊疑不定的对望了一眼。
“小白,你既然活着,为何不回军中?”
符言率先出言询问,江燕归吃惊过后,看到季寒酥还活着,瞬间老泪纵横。
“你个兔崽子,我就说你福大命大,肯定不会轻易死的,这一年里去哪了?”
季寒酥在面对昔日的同袍时,眉目低垂敛了所有神情。
“他现在是我西州的汗王,回你们大周做个小将军委屈了。”
巴图那肩上扛着大刀,骑在马上神情傲然。此话一出,惊得正要下马的江燕归,直接从马上摔了下来。
“什……什么……这话是什么意思?”
百里荀意味不明的看着季寒酥,对方抬起头,眺望着长安的方向。
神情有片刻的黯淡。
“你们要开战可以,从我尸体上踏过去。我季寒酥绝无二话,我并不想为难于各位,可如今我作为西州国主,有必要维护这一方百姓平安无事。”
江燕归听后,怒吼道:“竖子,你竟敢如此大逆不道,你怎么对的起你死去的爹娘?让他们死不瞑目被世人唾弃!”
江燕归的话,猝不及防犹如一记闷棍,让季寒酥瞬间双目发黑,心如擂鼓。
季寒酥面色沉静,骑在马上像一尊披风挟雨的雕像。
一动不动。
须臾,季寒酥终于动了,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
“回去告诉谢景昀,他若是想开战,我随时随地陪他。”
说完不再多言,调转了马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江燕归怒急攻心,要不是有符言扶着,怕是要当场摔倒在地了。
江燕归本打算直接攻打西州,活捉季寒酥,被百里荀硬生生挡住了。
“将军此事不可急躁,我们尚且不知季白为何会成为西州的国主。依我之见,此事必须要请摄政王定夺。”
江燕归气的几天吃不下饭,精神似受了重创,竟比他家族被流放时,更让他承受不住。
摆了摆手,起身给谢景昀写信。
笔在宣纸上几欲动作,却又下不了笔,眼眶微微发红,最后直接放下。
坐在椅子上以手支面,捂住了双眼。
“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何忍心……”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消息一旦报到长安,接下来季寒酥会面临什么。
符言直接道:“我现在就去西州,把那小子抓回来,我不信他能干出此等叛国之事来。”
说着抹了一把泪眼婆娑的眼,往外走去,被百里荀一把拽住。
“你现在去无济于事,这事必须要摄政王做决定。而且……”
说道这里时,百里荀顿了一下,又继续道:“而且,我猜想摄政王并不想让我们处置季白。”
江燕归闻言抬起头,疑惑的望着百里荀,“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有话就直说,这里没有外人不必藏着。”
“我只是在赌,赌摄政王对季白有所不同。”
江燕归不由得蹙起眉头。
“即便摄政王在看重他,也不会对一个叛国之人有好颜色。”
江燕归左右为难,最后决定,先派人去西州与季寒酥好好谈谈。
争取为他留有一线余地。
可对方铁了心要分你我,直接拒绝了他的提议,根本不领江燕归的这份儿心。
江燕归气不过,给谢景昀写信,让他定夺。
宣政殿内,收到江燕归的军报后,谢景昀坐在椅子上,整整一夜动都没动一下。
苏安在跟前小心伺候着。
第二日早朝后,谢景昀回到宣政殿,让兵部尚书庞信,亲自去一趟西州,恭贺西州国主登位。
庞信莫名其妙。
前几日还集结大军扬言要将西州收入囊中,今日怎得又要去恭贺人家??
好意思吗??
“这西州一向与我大周不睦,下官斗胆猜测,摄政王此举是想与西州重新建交?”
谢景昀面色沉沉的盯着桌子上的信件,声音清淡冷静的说道。
“不,本王是让你亲自去看看,这西州的国主长什么样儿!”
庞信一脸茫然,疑惑不解的盯着地面。
心道:“他长什么样和你有什么关系?”
面上还是应承道:“是,只如此?”
“嗯,若是熟人,将此物送还与他……若是不认得便作罢!”
庞信从宣政殿出来后,并没有急着出发,而是去了户部尚书裴文敬府上。
让裴文敬为他开了一道方便之门,裹些经费。
裴文敬坐在太师椅上,声泪俱下的哭诉着。
“不是我不给你支这经费,你是知道的,这些年我朝一直在打仗。我这户部就是那正月的萝卜,早成空心了。”
“在加上今年关中又大旱,可见之财是真的如碗底朝天,入不敷出。”
庞信悠悠的喝着茶,偶尔抬头瞥一眼那边扣搜的裴文敬。
”你好歹也是我大周的老国丈了,怎么这般缩气。再说了,我这是为你外孙儿办事,拿你的钱办你的事。我这吃力不讨好就算了,总不能再让我倒贴着吧!”
裴文敬傻了一瞬,立马”哎呦”道:“这话下官可不敢当,这大周任何时候都姓谢。”
庞信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做势要走。
“既然裴大人不愿支这经费,你我同朝为官,我也总不能为难与你。那下官只能去回了摄政王,让他想想办法。”
裴文敬连忙起身拦住,无比为难的低声说道。
“哎哎哎,别走别走,这经费下官想办法匀一匀,但是庞大人可要说清楚。用这经费需得多少,作甚用处,下官也好上报不是!”
庞信抬头望着门外的天,愁眉不展的回道:“不瞒裴大人,摄政王命下官此次前往西州,去看西州国主长什么样儿!”
裴文敬听后反应了半天,一脸你是不是有病的神情。
庞信忍无可忍的“啐”了一口。
“你别看我,我听后也是你这副神情,可又不敢当面说道什么,只能跑一趟。”
“话说你到底支不支银子,这西州大漠荒烟,要是迷路了,我们这辈子怕是都难在见一面了。”
裴文敬一甩衣袖,“不支,没钱!”
庞信一看那吝啬的混样,恨不得要骂两句,谢景昀的手谕及时下到了裴文敬府上。
接了手谕后,庞信一脸得意看着愁眉苦脸的裴文敬。
“哎呀!要我说,咱们这位摄政王啊!心胸真是没得说,仗义!!”
裴文敬充耳不闻,命人去户部支银子。
而当庞信接到银子时,终于忍不住大骂裴文敬。
“裴德这老匹夫,真是抠门到家了,一百两银子是打算让本官,窝头儿就西北风吃到西州吗?”
来人一脸无辜。
“回大人,裴大人说,他户部最近紧缺,只能余出来这些银子了。而且,大人还说,这已经不少了,这一百两可是一品官员半年的奉碌了。”
庞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喃喃自语道:“我好歹与你也算是同窗九载的好友,又同朝为官。你如今飞黄腾达了,竟翻脸不认人了。”
摆了摆手,将送银子的人打发走。
瞧着手中沉甸甸的一锭银子,无语望天。
“这裴德自从做了户部尚书,愈发的抠缩了,天天恨不得把银子捂在裤裆里。”
一百两银子也是银子,庞信不敢耽误,立马起程。
到了边关后,他才终于明白,谢景昀为何要他出使西州了。
当即让江燕归送话给西州的国主。
季寒酥收到庞信的话,一点不觉意外。
作为兵部尚书的庞信,亲自来边境,只有一种可能。
谢景昀让他来的。
他倒是不怕见庞信,可是想起谢景昀,他不由得一阵胆怵。
最后再三决定,还是亲自去见了庞信。已经知道季寒酥还活着的消息,所以庞信也并未表现出吃惊。
九月九是个好日子,西北虽然已经开始秋草枯黄。但天空云净,却也是难得的一场好风景。
“季老弟,有生之年我们还能再见面,真是佛祖保佑。”
庞信话虽说的敞亮,但那惋惜的眼神,怎么看都有些突兀。
季寒酥轻笑了一声,“谢朝让你来这边境,不会是专程来看我的吧!庞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你这小子真是混,大周还不够你撒欢儿的,跑到这里来做那树杈上的皮猴了。”
“虽说何处江山不自由,可大周才是你的故土。你若是肯放弃眼前,随我回大周……”
季寒酥出声打断,“我与大周出生入死,对的起大周的每一寸故土。”
庞信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幽幽的叹了口气。
“知你情伤,可摄政王是何等人物,你那般肖想与他。他心高气傲,如何能受得了世人耻笑,你可有想过这些。”
季寒酥沉默不语,静静地望着远处的天空。
“罢了罢了,这是摄政王让我交给你的东西。他怕是知道你还活着,所以特意让我来西州一趟。说若是熟人,便将此物交与他。”
季寒酥终于收回了视线。
低头看向庞信手中的东西,是一个天青色的锦囊。上面绣着蓬勃的竹枝,骨节分明青翠欲滴。
季寒酥凝视了许久,才缓缓接过。
打开后,赫然看到,谢景昀送给他调兵的那块玉。这玉他一直挂在胸口,无定河之战过后,他在没有寻到。
握着那块玉,季寒酥眼眶通红。看得庞信有些不忍,微微偏开了头。
锦囊里夹着一张纸,季寒酥随手打开后。
“情如风雪般无常,一梦黄粱空自殇。”
季寒酥不会识文断字,自然也不大明白其意。
折起纸张放进锦囊中,揉了揉酸涩的眼眶。问一旁的庞信,“谢朝可有说什么?”
“摄政王说,若是你还活着,让我转告你一句,他很是想你。”
庞信说这话时,目光撇向别处,生怕露馅。而季寒酥听到后,却是一脸的沉静。
“你刚刚还说,他心高气傲,如何受得了世人的耻笑。”
庞信忍了忍道:“受不受得了世人的目光,我不知道。但是自从你身死的消息传回长安后,摄政王他不眠不休整整快一年,以此来麻痹自己。”
“你不知道,文武百官直到月前,摄政王生了一场大病,之后才恢复休沐。”
提起那近一年的黑暗时光,庞信恨不得那时候把自己流放了。
季寒酥来回捏锦囊的手顿了一下,侧头望着庞信。
“大病了一场?”
“对,听苏公公说,七月初七那日,摄政王天快破晓时回了一趟王府。刚进房间就晕倒了,文武百官第二日恢复的休沐。”
季寒酥听后,眉眼低垂。
一句话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