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熙从上次离开之后,已经许久没有来戏班了。
那大和军官喜欢禾本生的戏,一到禾本生登台那日,便送几篮子的花。
也许是时局将乱,戏园子更加热闹了,人们似乎是在迎接末日前的狂欢,赏金像流水一般涌进雅音阁,打赏的老爷比起平日要阔绰许多。
不过是“粉饰太平”。
禾本生想,越是到时局将乱的时候,人们越是疯狂,街口那家卖大烟的店,里面的货物早早就被抢光了。
钱变得不再值钱,人们沉迷在朦胧的烟雾和咿呀的戏曲中,逃避现实、消磨时间。
禾本生站在暗巷中与人交谈,细长的手上夹着一根烟。
他不吸,只是点着,光线昏暗的巷道,有另外一个红点明明暗暗。
禾本生抬眼间,刚好看见巷口外一队穿着整齐的大和士兵列队而过,有路过的国人骂了声晦气。
那些个趾高气扬的大和士兵闹了好几起事,平北城的人在新仇旧恨面前,连那些士兵走过的路,他们都要啐上一口唾沫。
禾本生成了现下最红的角,最出名的是贵妃那场戏,禾本生饰演的贵妃倾国倾城,看过之人无不称赞。
他头上戴着一个宽帽檐的黑色绅士帽,只要微微低头,那帽子便能遮住他眼中的情绪。
禾本生前几日去寻辰熙,吃了一个闭门羹。
他已许多年没有去过辰家了,唯一一次印象深刻的,还是与辰熙初见那次,当时年纪还小,只觉得辰家的大宅子哪哪都好,连门口的石狮子都比其他宅子的狮子威风。
近些年辰家生意做得大了,但是辰家的大门看起来却是落败了许多。
禾本生敲了许久的门,辰家大门紧闭,禾本生脚都站酸了,只等来一个看门的管家。
那管家倒是个好脾气,告诉禾本生莫要敲了,老爷将少爷送到南洋去了。
禾本生得知了消息,也没有多留。
辰熙若是离开了,便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虽然两人连一句道别的话语都没能来得及说。
禾本生回去了住所。
那栋小洋楼是辰熙写在他名下的,辰熙离开后,辰老板也没有将房子收回。
贺大帅是不肯让辰老板走的,打仗要很多钱。
贺大帅肯放走辰熙是禾本生之前没有想到的,不过也有可能是辰老板暗度陈仓,悄摸着将人送走的。
禾本生脑子转了几转,听着暗巷中另外一个人的话,思绪却渐渐走偏了。
过几天就是他的生辰,过了生辰他就十六了。
晚上的时候,他开始腿疼,快速生长的骨骼叫嚣着,带来难以忍受的生长痛。
禾本生还记得辰熙快速长高那几个月,天天拉着他,让他帮着按摩,说疼得要命。
当时禾本生无法理解,问辰熙为什么长身高会疼。
辰熙不答,但看他痛到脸都白了,禾本生就将疑惑抛之脑后,急忙给他揉腿。
那人也许是看出禾本生在走神,低声提醒他什么。
禾本生点头应是,态度颇有些敷衍。
那人被他的态度噎了一下,脾气倒是挺好,只是继续叮嘱他行事小心。
两人又低声说了几句话,那人便准备离开了。
街上巡逻的官兵很多,怕让人发现了。
禾本生慢慢走回去,今日他还需登台,不过离登台时间还早,所以他也不着急。
他快到变声期了,花班主将他喊到小房间中,仔细检查了他身体发育的情况,然后告诉他近几日会安排他多登台。
禾本生任由他安排,平时也会多喝水注意保护嗓子。
吴师傅教他变声期发音的技巧,让他调低调子去唱,禾本生是名角,嗓子是金贵的,所以花班主会时刻盯着。
一阵风吹过,干枯的叶子悉悉索索抖动着,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禾本生恰好站在一棵银杏树下,金黄的树叶落了他满身。
禾本生抬头去看,也不知道在高兴些什么,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他伸出手接住一张扇形的落叶,用两指捏着,细细把玩。
三日后,他要去赴一场饭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