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日上三竿,沉溺在睡梦中的盛明阳盛明煊仍迟迟未醒。
姜羲和苏策本想与二人照面后再回玉山,耐心等了一会儿,结果没等来兄弟二人,倒是等来了他们的母亲,也是这座盛氏大宅的主母——
盛夫人,唐思容!
这位盛夫人之名,并不如寻常世族夫人般藏于深宅不为人知。相反,樟州的百姓几乎都听说过这位夫人的故事,还有人将她与其夫盛楠的故事编撰成话本在闺阁中流传……
两人的故事其实听起来也没什么特别,大概就是落魄世族千金遇上东阳盛氏未来宗子,二人少时互生情愫,最后身份门第远远不及盛氏的盛夫人,顺利嫁入盛氏,还成为了盛氏主母。
故事到此没有戛然而止,婚后二人仍旧琴瑟和鸣,生下两个儿子,盛楠逐渐掌握盛氏大权,洁身自好从不在外沾花惹草,家里连一个妾室也无。
在整个江南的女人们看来,盛夫人这样的生活,就是人生所追求的极致了。
而此刻,姜羲与苏策见了这位传闻中的人生赢家盛夫人,便知道那些故事并非只是故事。
看盛夫人的样子,实实在在就是一个活得顺遂畅意的女人的样子。
岁月格外厚待她,且与楼尘先生那种时光凝滞的感觉不同,盛夫人所背负的那种美,是由幸福填满,连微笑也能溢出一种蜜意的美。
就好像是在幸福中泡大的。
难以想象,一个世家大族的当家主母,朝着二人颔首微笑时,竟然有一种少女的娇憨天真!
“你们便是姜羲与苏策?”盛夫人好奇地看着二人,笑道,“我听九郎说过很多次,你们是他走出盛府之后第一次结交的朋友!”
“檀桐是个很好的人。”
“是吧是吧。”儿子被夸与有荣焉,盛夫人眼睛都点亮了,笑眼弯弯如新月。
可惜笑眼又很快转为忧郁:“九郎从小就很乖巧,偏偏幼时被朋友欺骗过,从此之后便再也不敢跟府外的孩子做朋友……”
姜羲和苏策都没想到,盛明煊还有这样的过去。
尤其是姜羲,回想起檀桐第一次与她说话,鼓足勇气却依然畏畏缩缩的样子,至今方才恍然。
盛夫人自顾自地说着:“我家小九太可怜,一颗真心捧出去却被人糟蹋了,小小的孩子,除了跟家里人,再不敢跟别人说话!”
姜羲苏策见状,绞尽脑汁想要安慰盛夫人时。
盛夫人话锋一转,转忧为喜:“还好他现在遇上了你们!我也看得出来,你们俩都是很好很好的孩子呀!”
说完,她招来婢女,非要给姜羲苏策送见面礼。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见面礼,一个是葡萄花鸟纹象牙雕香囊,一个是白玉镂雕夔龙佩。
两个都是极贵重的物件,却被盛夫人随手送给了二人。
苏策惶恐得连忙摆手:“太贵重了太贵重了……”
姜羲却压下他摆动的手,颔首道:
“长者赐,不敢辞。那我们就收下了。”
盛夫人笑得更开心了,一下子看姜羲无比顺眼。
“哎呀,我都忘了,你们还没用早饭吧,我让下人们来布置。”
说完,盛夫人匆匆起身又出去了。
趁着周围没人注意,苏策凑到姜羲身边:“阿九,那两个物件都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我们收下会不会太过了,我们跟檀桐当朋友也不是为了这些……”
姜羲连眼也没抬,轻描淡写道:“对我们来说是有钱也买不来,对盛夫人来说却是无足轻重。盛夫人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欢喜,也是一番心意。”
她侧头见苏策拧着眉纠结不已,笑了:
“别管太多,如果你觉得心有不安,就收到东西后好好珍藏便是。”
苏策被她劝服了:“你说得对。”
被姜羲这么一说,他想起了逢年过节家中为了方便打赏下人,会将银子打成薄叶子。他高兴了,随手抓一把银叶子,在他看来根本不值什么钱,纯粹是心里高兴,却让受赏的仆人感激涕零。
或许在盛夫人眼中,这些小物件跟银叶子没有任何去区别。
苏策心念一动,忽然看向姜羲。
为什么他时常觉得,阿九对这些上位者的心思规矩很了解呢?仿佛……她也曾高高在上,才能那般设身处地地去想。
想得太远了,苏策很快摇摇头,丢掉这些不必要的揣测乱想。
用过早饭后,总算是等来了半睡半醒的盛明阳。
盛明煊刚开始喝酒不对,耐受不行,估计要睡到下午去了。
“奇怪,昨晚那酒喝着不烈,怎么现在脑袋这么疼?”盛明阳揉着涨疼的太阳穴,一把推开婢女端上的解酒汤,嫌恶道,“拿开拿开,都喝两碗了,一点作用也没有。”
婢女有些委屈:“可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啊六郎,要不要叫大夫来看看?”
“别。”姜羲说着,摸出一个小瓷瓶,里面的解酒药大概还剩了几颗,“吃一颗,待会儿檀桐醒了也让他吃一颗。”
“这什么药丸子……”盛明阳咕哝着,却在打开的瞬间,连犹豫都没有,直接丢进嘴里。
旁边的婢女阻止不及,既担忧又警惕地暗暗瞪着姜羲。
姜羲瞥见,故意笑道:“你还真敢随便吃啊,我可在里面下了断肠散!断肠散知道吗?沾一点点就要肠穿肚烂的!”
“啊!六郎!”婢女失态尖叫出声,径直扑向盛明阳,“快吐出来!吐出来!大夫!”
盛明阳没好气地推开她:“别看人家是逗你的吗?”
婢女惶惶不安,看看盛明阳,又看看姜羲。
直到姜羲哈哈大笑,婢女才恍然发现,自己也许真的被骗了。
盛明阳皱着眉:“不过这醒酒药还真挺有用的。”
他的脑袋已经逐渐不疼了。
他顿悟,指着姜羲哇哇大叫:“好啊!原来你昨晚能走出霓裳阁,靠的就是这解酒药?居然不提前给我们?”
“这是独门秘方,概不外传!”姜羲一摊手,“不想吃就还给我。”
盛明阳哼哼,还是不可能还的。
“还有么?”
“在玉山。”
“多给我几瓶。”
姜羲倒没拒绝。
看在盛六公子当了她这么久的送财童子的份儿上,这几瓶解酒药就当一点小福利好了。
“对了,我和苏策打算回玉山,你们呢。”
“等等!别急着回去啊!”盛明阳吃药恢复了,又开始精神抖擞,“昨日就说好教你马球,这可不能食言!”
“去碧云台?”
“不用,我家就有马球场。”
……
昨天在碧云台,是随便跑两圈。
用盛明阳的话来说,纯粹只是热身。
今天在盛家,一切条件方便,盛明阳还准备了专门的马球服给姜羲苏策。
因为是临时准备,只好按照身形,分别拿了盛明阳与盛明煊的马球服,不过都是全新没穿过的,二人穿上勉强合身。
姜羲骑上马试了试,果然动作都要灵活许多。
她骑了两圈,重新熟悉马匹后,盛明阳上前来,啧啧道:
“真的难以想象,世上会有你这样的人,摸过一回马,便熟稔得有如多年老手。”
姜羲被夸得快不好意思了,腼腆道:“我是天才嘛,不能用常理判断。”
盛明阳顿时哑声。
苏策掩嘴偷笑。
“行了!我先来教你马球的规则!”
“其实很简单,这是球,这是杆,挥杆打球,入洞即胜。”
说着,盛明阳还动手做了一下示范——
他纵马驰骋,被布料勾勒出清晰肌肉形状的手臂猛地绷紧,用力挥动球杆,砰地一声,木球高飞出去……进洞!
他回首,朝姜羲笑得眉飞色舞!
“怎么样?厉害吧!”
“看起来很简单的样子。”姜羲小声嘀咕一句。
刚好在她身边的苏策听见了,悄悄捂住嘴。
他怕笑出声来……
要是盛明阳听见了,不知道得多郁结。
只见姜羲学着盛明阳的样子骑马跃出,她人随马动,身体轻晃,双目如炬紧紧盯着地上那颗绘有彩色图案的木球,砰地一杆甩上去。
木球一下子飞远,直奔球门——
进了!
居然进了!
姜羲笑得波光澹澹,山水清明:
“看吧,我就说了,很简单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