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明阳性子何等骄傲,能让他拂面还不恼的,迄今为止除了他家中之人,也就唯有一个姜羲而已!
这少年可不是姜羲!
盛明阳径直叫来人,让他们把刚才出去的少年“请”回来。
那少年便以为,他盛府就是这样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吗?
盛明阳冷笑高居上座,就等人回禀拦住了少年时——
“六郎,那少年不见了……”
“什么?”
“那少年出了院子就突然消失了,外面的人也说没看见那少年出来……六郎,那少年莫不是什么山精野鬼……”
回话的人,光是想象,都忍不住在瑟瑟发抖了。
撞鬼了?好可怕!
盛明阳都被气笑了。
这些人没见过少年的身手,他却是见过的。
如少年这般高手,想要从盛府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很难吗?
不过,少年的身手还真的超出了他的想象……该死,这样的良才美玉让他越发心痒痒了。
少年走出盛府,会去什么地方呢?
盛明阳想起少年问他姜羲所在时的神情——眼底的火焰只为了那一个人跳跃。
该不会……“来人,去玉山,把那少年带到我面前来!”
……
姜羲连夜赶回玉山后,草草收拾一番便睡了。
也没来得及将满腹疑惑问出口,算是给了阿福逃过一劫的机会。
当然姜羲也没打算就这么完了,她是要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明天再来处理这一团乱麻的事情!
兴许是累着了,姜羲这一夜睡得特别沉,头沾枕头,眼睛一闭,再睁眼睛已是晴光大亮,姜羲隔着门板,都能听到院子那棵大树枝头上鸟儿脆生生的鸣叫。
短暂的大脑放空后,疲惫一扫而空的姜羲,伸个懒腰,老半天才从床上下来。
昨晚的事儿,姜羲心里有些猜测,今天估计少不了奔波调查。
懒散披着外袍,姜羲踩着软鞋,晃悠悠地来到院子里。
正如姜羲每个清晨起来能看到的画面——阿福在做饭,阿花在晒太阳。
很难想象,就是这一人一猫,放倒了昨天气势汹汹的六个大汉,还拦住了那个村子里几十号的村民。
虽然少不了神秘少年的功劳,但阿福的表现,实在是太出人意料。
姜羲随意扫了一眼,便在厨房一角的柴火堆里,发现了被藏起来的黑色铁棍。棍子太长,有一半儿都露在了外面。
呵呵,欲盖弥彰。
姜羲清了清嗓子:“阿福啊。”还故意拉长了声音。
阿福搅粥的动作猛然一僵。
“娘……娘子。”
姜羲笑眯眯地靠近了阿福:“阿福以前是几岁来到姜元娘身边的?”
“……七岁。”
“那来这里姜宅之前,阿福在哪里生活的呀。”
“……在家里。”
“家在哪里?”
“不知道。”
姜羲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阿福心虚地低着头。
傻孩子,连撒谎都不会,什么话都写在脸上了!
事实上,姜羲无论如何也不想怀疑阿福的,她自认有识人之明,不论阿福对姜元娘的五年照顾,还是她到来之后阿福的一腔忠心——别的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这全天下,最不会伤害她,也是她最信任的,便是阿福。
不管阿福怀揣什么目的,她心无杂念,是真的一心一意对姜羲好。
“那阿福小时候习过武吗?”不然昨天的身手如何解释?唯有幼时习武,能勉勉强强成为借口。
本来姜羲都递出这个台阶了,阿福顺口接几句小时候学过几招,便算是糊弄过去了。
姜羲也就是走个过场,不会追究。
结果……
“没有。”阿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姜羲敲了敲阿福脑门,意味深长地问:“真没有?”
阿福低头思索了一下:“阿福只练过舞。”
习武和练武?“有区别吗?”
“是舞。”阿福认真地重复。
姜羲这才算是听懂了,是舞不是武!
所以,这也能成为她身手的解释吗?
可看阿福这跟锯嘴的葫芦似的,半个字不肯往外吐,姜羲也知道从她这里问不出什么了。
姜羲考虑了一下,如果阿福是南宁侯府派来的人,那姜羲以为南宁侯府明面上对原身姜元娘置之不顾、生死不论的态度,就值得怀疑了。
这深处,莫非还有什么猫腻?
她原本没想了解原身家世那么多的,她的那点了解也就仅限于阿福讲的那几句父亲南宁侯母亲公主什么的。
不愿了解,是因姜羲以为自己很快就会离开,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这样拖下去,不会还要回到南宁侯府吧?
姜羲光是想想,便浑身一阵恶寒,满脑子都是各种宅斗嫡庶桥段。
让她去陷入大宅后院泥潭一样的争斗中,她宁愿卷起包袱跑路!
不管怎么说,姜羲对阿福的来历存疑。
阿福对她绝对忠诚,那背后的人是什么目的就值得警惕了。
姜羲对幕后之人的怀疑,主要集中在南宁侯府。主要原身姜元娘天生痴傻,招惹不来多少恩怨,而她一个天外来客,就更加不可能了。
“给我来碗小米粥吧。”姜羲望了一眼锅里,米粥正稠,正是下肚好时机!
阿福愣住了。
“娘子不问了?”
姜羲又是一指头敲在阿福脑门上:“叫我九郎!”
说罢,转身悠悠哉哉地去躺椅上坐着了。
阿福沉默了许久都没说话。
好难受啊……但是娘子,阿福真的没有撒谎,阿福从小只练过舞。
阿福悄悄抹掉眼角的泪花,努力搅粥,这粥就是要不断地搅动才好喝。
放心吧娘子!阿福会对娘子更好的!
简单的早饭,一碗小米粥,一小碟咸菜,温养受了惊的胃,是再好不过的。
姜羲刚来大云那会儿,天天吃粥,吃得都快吐了,连半个粥字都不想听见。现在日子富裕了,成天大鱼大肉,反而怀念起小米粥来。
人呐,真是复杂又矛盾的动物。
姜羲摇头自叹,独自出门去见苏策。
院门吱呀敞开,姜羲却愕然地盯着那抹突兀的身影: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出现在姜羲门外的,不是别人,正是昨夜的神秘少年。
少年换了衣服,洗得白白净净,乍一看冷凝眉眼还令人惊艳……但姜羲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少年一身独特气质,在她眼中恍若黑夜里的萤火虫。
“我来报恩。”少年眉眼冷漠,“糕点之恩。”
一本正经的言语,却听得姜羲想笑。
等等,这少年能做出为了吃饭赖上人贩子的事情,该不会是换了目标打算赖上她吧?
姜羲越想越觉得可能。
她索性侧身让开,摊手道:“少年,你也看见了,我这小门小户的,也就能养活一个我一个小丫头。”
“喵呜!”
“唔,还有这只肥猫。”姜羲无视了阿花的抗议,叫苦连天道,“这年月,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我一个无权无势的玉山学子,每月拿一点微薄的补助,吃点饭都要省着。”
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少年?我养不起你啊!
少年听得十分真挚,听完了用更真挚的话语说:“我去码头搬东西赚钱,都给你。”
姜羲一愣,给我做什么,你留着自己吃呗。
“不不不。”姜羲连连摆手,“还记得昨晚我们去的大宅院吗?以你的身手,如果愿意在那一家做个侍卫什么的,能拿到搬东西百倍千倍的钱呢!”
盛氏作风,素以大方豪奢着称!
“我不要。”
姜羲顿怒,这家伙是看她好欺负故意赖上她了是不是!
“我只想跟着你。”
少年抬起眼时,覆盖在眉眼之上的霜雪骤然化开,悄然迸生的暖意如初春嫩芽般珍稀而不可思议。
姜羲除了意外,只觉得少年看她的眼神似是孺慕,恍惚在什么地方看过。
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呢……
“我拒绝他了。”少年赶紧添了一句。
他才不愿跟着那人,太蠢了,手下几十号人在山上摸黑搜了他大半夜,连守株待兔也没抓到他——少年表示,狮子不愿与兔共处。
姜羲琢了琢磨:“你是说,盛六郎昨晚提议让你留在盛府,但是被你拒绝了,是这样吗?”
少年果断点头,所以她愿意让他留下了吗?
“但我还是不能留下你。”
少年慢慢抿住唇。
“……为什么?”
姜羲摇头,没有为什么。
少年不是阿福,她不会冒着来历不明的风险,将这样的人留在身边。
她伸手关上院门后,越过少年就要离开。
少年几步跟上她,倔强扬首:“我是来报恩的!”
姜羲不由得驻足看他:
“你留在盛府,一月下来赚的银钱,能买百块定胜糕!到时候你还给我,我一定不会拒绝!这已经算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了吧?”
“不要盛府,跟着你。”
姜羲几乎要不耐烦了,这少年怎么这么轴?
“我不需要你!我姜羲不养闲人!”
姜羲放了狠话,匆匆加快步伐。
少年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的话语伤着了,竟然逐渐放慢了脚步,最后停下来,只望着姜羲背影远去。
姜羲悄悄回头瞥了一眼,又迅速收了目光,往苏策的住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