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计星浑身的精力都被抽空了,头上的发丝无趣地耷拉着,看上去无精打采极了。
他没能帮上忙不说,还给九郎惹了麻烦……他怎么就这么蠢呢?
姜羲刚把小哑巴放到地上,转头就看见计星蔫巴巴地低着头,隐隐还有些委屈。
她不禁笑了,出言安抚他:“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只是一句话,但姜羲却感觉计星瞬间精神抖擞起来。
姜羲笑着摇摇头,这才颔首看向小哑巴。
考虑到这个孩子凄惨的身世,姜羲并无疾言厉色,反而温和问他:
“你为什么要用石头砸我呢?”
小哑巴高高抬起头,踮脚与姜羲平视。
“死了。”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
原以为不会得到任何答案的姜羲,突然听到小哑巴开口了……等等!不是小哑巴吗?为什么开口说话了?
姜羲忽然想起,小哑巴之所以是小哑巴,不是因为他天生哑巴,而是相依为命的亲人阿翁骤然离世,一时接受不了打击所以不肯开口说话而已。
姜羲顾不上为什么小哑巴偏偏对她说了话,压低身子,再一次问道:
“死了是什么意思?”
小哑巴突然又紧闭住嘴巴,一个字都不肯说了。
姜羲思忖片刻,从袖子里摸出几颗姜记糖果铺的糖。
她与盛明阳、苏策合伙开的姜记糖果铺前段时间在樟州街头悄然开始营业,色彩缤纷、造型各异的漂亮糖果迅速攻占了樟州城的零食市场。姜羲偶尔走在街上都能听见调皮小娃娃要阿爹阿娘买姜记糖果的哭闹声,由此可见横空出世的姜记糖果铺对小孩子们拥有怎样的吸引力。
不只是小孩子,连年轻少女们也爱上了姜记糖果甜滋滋的味道,就连那些高高在上、菜谱都是私家流传的世家大族,也遣来下人从姜记糖果铺买去白花花的日常用糖取代了原本的劣质糖。
一时之间,姜记糖果铺在樟州风头无二,疯狂吸纳了无数的钱财。光是一天的利润,便让见过大世面的盛明阳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谁也没想到,小小糖果会有这么大的吸金能力。
而在樟州城里都无往不胜的姜记糖果,姜羲自认,对面前的小哑巴绝对有着强大的吸引力!
果不其然。
在姜羲摸出几颗花花绿绿的漂亮糖果时,小哑巴的眼神便怎么也挪不开了。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几岁的小孩子而已。
“想要吃吗?”
在姜羲的眼神下,小哑巴到底遵从了内心本能,老实地点点头。
姜羲微笑,想吃就好。
她把几颗糖果塞到小哑巴手里,看他笨拙地不会拆开包装,还亲自把糖果打开送进他嘴里。
小哑巴黑黝黝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属于孩童的单纯快乐。
“那你能告诉我,死了是什么意思吗?如果你把所有事情都告诉哥哥的话,那哥哥会给你吃不完的糖果,怎么样?”
姜羲循循善诱的样子,像个大灰狼。
没听过大灰狼与小红帽故事的小哑巴,当然没那么多警惕,他只是凭借直觉认为面前的哥哥可以信任,便下意识想要开口说话。
吱呀。
小哑巴神色骤变,灵活得像尾鱼儿,轻而易举从姜羲手中挣脱,两三下爬上围墙,身影很快消失。
姜羲看着眨眼便消失的小哑巴,无语地回头向打开的房间门看去。
叶诤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笑盈盈地跟姜羲打招呼,问她怎么起得这么早。
姜羲没回话,只是遗憾地垂下肩膀。
“怎么了?”走到姜羲身边的叶诤发现一丝不对劲。
姜羲也没隐瞒,把小哑巴的事情说了。
“我觉得这个孩子,有点古怪,仿佛想要告诉我们什么,又好像在忌惮什么。”
姜羲神情沉沉肃然,不觉抬目,越过院子低矮的围墙向外眺望。
“很显然,这个村子里隐藏着什么。”
看似平静的山村,却牵扯了御史被杀案,这其中恐怕不知道隐藏了多少暗流汹涌。
那一张张平和质朴的脸后面,又藏着什么秘密呢?
叶诤眉头紧皱:“好,我让人去打听一下这个小哑巴,包括他阿翁的死因,我也会让人确认的。”
姜羲对叶诤的决定表示赞同。
如果说小哑巴身上有什么秘密的话,那他才去世不久、并导致他性情大变的阿翁,应该就是最可疑的地方了。
“接下俩,我们……”叶诤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一个慈眉善目的阿婆,突然推开半掩的院门走进来。
“阿秀在吗?”那阿婆抬头,看见姜羲跟叶诤并肩而立,疑惑道,“你们是谁呀?怎么在阿秀家里?”
“王大娘!”张嫂子急急忙忙从里屋跑出来,有些尴尬地解释,“这几位是在我们家借宿的客人。”
“借宿?”
张嫂子吞吞吐吐地说:“就是,就是他们在山道上走错路了,我想着天色太晚,就把他们收留下来住了一碗……”
却只字不提姜羲等人是给了报酬的事实。
姜羲和叶诤大概明白她的那点小心思,没有戳破,自然地跟这位和蔼的阿婆点头。
张嫂子着实松了口气,迅速扯开话题:“您是来找阿娘的吧?她一大早就出去割草了,不在家里呢。”
“是吗?那我下午再来。”
阿婆又转身离开了。
张嫂子局促地走到姜羲叶诤面前:“那个……二位,如果有人问你们,你们可不可以别说我们收了钱?”
“好。”叶诤一口应下,“你们孤儿寡母,被人知道了的确不好。”
张嫂子连声道谢。
姜羲见张嫂子脸上感激不似伪装,便适时问她:“对了张嫂子,我们昨天遇到的那个小哑巴,是住在隔壁吗?”
“你怎么知道?”
“他刚刚趴在院墙上。”
“这孩子!”张嫂子无奈极了,介于有愧于姜羲他们,便忍不住多说了一些关于小哑巴的事情,“没错,他原本跟他阿翁就住在我们隔壁的。其实,小哑巴之所以不肯说话,就是因为他亲眼看到了他阿翁没了,我们这些邻居担心把他留在那间屋子里面不吉利,偏偏这个孩子死活不肯从屋子里出来,整天窝在家里,身上都脏兮兮的……”
姜羲眼神微动:“你是说,小哑巴的阿翁去世的时候,小哑巴也在旁边?”
姜羲的思绪很快活跃起来。
能让一个幼小的孩子受到重大刺激的,不仅仅是至亲之人离世的画面!恐怕这个画面还非常的……凄惨!
姜羲在张嫂子点头肯定后,装出一副寻常好奇的模样:“我能问一下,小哑巴的阿翁是怎么没了的吗?”
张嫂子的眼神一下子变了,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但是考虑到这二位是留宿的客人,刚刚又在王大娘面前帮她隐瞒了事情,张嫂子一咬牙,到底把这件村里丑事说了出来——
“其实小哑巴的阿翁,是被人一刀捅死的。”
“什么?”姜羲面上吃惊,心中却暗沉下,果然与她猜测的一样。
张嫂子叹气道:“小哑巴的阿翁平时挺和善的一个人,也不知怎的,跟村里的宋二起了冲突,两人争吵得很厉害。到了晚上,那宋二怀恨在心,就揣了刀,摸进小哑巴家里把他阿翁给捅死了”
张嫂子似乎回忆起那个血腥的画面,身体因恐惧不由得轻轻战栗。
“捅了足足十几刀哦,我们去的时候,小哑巴就坐在他阿翁旁边话也不说,我们怎么叫他都没有反应,王大娘说,他可能是惊魂儿了。可惜我们村子穷,也没钱请长生教的真人来做法事,只能让小哑巴这个样子下去。”
姜羲一脸的义愤填膺:“那个宋二呢,他杀了人就应该送去官府才对!”
“宋二也一头跌在河里淹死了,就在杀了小哑巴阿翁的当天晚上。”
九江村既然名中有江,村落旁边也是真的有江。
姜羲来的时候便看见了,这里应该是楠江的支流,从山上弯弯曲曲顺流而下,最后汇入楠江的涛涛水浪之中。
九江村附近的这段江水还不浅,可以称得上是河了,那个宋二杀人后慌不择路地一头跌进去淹死,也能够理解。
但是,姜羲就是会莫名想起被淹死的赵常书,和他那所谓上吊自尽的阿娘。
一切都太巧了。
这么多的巧合不可能是意外!
姜羲和叶诤若有若无地交换了眼神,都知道不好再继续打听下去了,问多了必定会引起张嫂子的怀疑,便就此打住,转而扯到其他话题上去了。
等张嫂子走了,院子里只剩下二人。
姜羲往屋内望了一眼:“楚世子还未起来?”
叶诤却是一副早已习惯的样子:“阿稷自小身体不好,每日都要睡到日上三竿的。”
姜羲望了望天,距离日上三竿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那我们去隔壁见见小哑巴,他绝对是知道点什么的。”姜羲提议。
叶诤自然应好。
小哑巴家就住在隔壁,但姜羲叶诤总不能跟他似的翻墙过去吧。
姜羲打发计星不要跟上来免得扎眼,与叶诤二人走出了张嫂子家。
这个平凡的小山村,也在晨曦之下,向姜羲与叶诤第一次展露了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