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羲抬不起手,也起不了身,只好用带着沙哑的声音问他:
“是你救了我吗?”
“对,我在江边钓鱼,没想到把你钓上来了。”少年声音隐隐有笑意,大概是那日的情形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了。
姜羲恍惚想起,那会儿她都打算离开了,一个浪花打过来却直接把她拖入了江里,随后她便晕了过去,没想到顺着楠江随波逐流,最后竟然也能侥幸活下来。
这算她福大命大吗?
少年在姜羲床榻便的凳子上坐下,把药碗递到姜羲面前:
“说来也奇怪,你虽然是我从水里拉上来的,但是你当时的样子就跟在路边睡着了似的,口鼻里都没有水呢。”
少年那纯粹好奇而不含杂质的目光落在姜羲身上,姜羲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因为她也不清楚。
“这药……”姜羲鼻尖动了动,从那浓烈的苦味之下,闻到了老参的味道,是纯正的野山参,年份至少在五百年以上。
太贵重了。
少年似乎看穿了姜羲瞬间皱眉的意思,主动解释:“是山里挖来的野参,文伯说对你的身体好,我就熬进去了。”
“……改日我必答谢。”姜羲没有推拒,现在的她的确需要百年老参来补身体。
她打定主意,回到樟州就把老参的钱拿给少年。现在的她有着日进斗金的姜记糖果铺的分红,并不缺钱。
只是……姜羲有几分尴尬。
少年有一双慧眼,当即发现了姜羲的问题:“你动不了?”
“嗯。”
“我喂你吧。”
少年笑眼一弯,腾出手来扶着姜羲坐起,还贴心地在她背后垫了一个软枕。
姜羲这一起身,盖在她身上的被子自然滑落。
她还穿着那日的白色衣袍,少年没敢给她换,在床上躺了三日,衣服都有些松了,随着这会儿的动作,领口更是微敞,露出纤细的锁骨和大片的雪白肌肤。
姜羲困惑不知道少年为何突然僵住了,耳廓还有些红。
“怎么了?”她不解地眨眨眼。
“抱歉。”少年迅速低下头去,避开姜羲。
姜羲低头一看,才发现她的衣着,顿时哑然。
到了这个时候,狡辩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都发现了?”姜羲还是决定挣扎一下,虽然对于欺骗少年有些不忍心,但她还是很快进入了状态,叹着气道,“我自小家境贫寒,父母双亡,家中仅有一妹妹作伴,后来为了养活自己,不得不女扮男装,考入玉山书院……我是姜羲,你也可唤我阿九,你呢?”
“阿七。”少年偏过头去,略带慌乱地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一直遮到姜羲的脖子,他才悄悄松了口气。
姜羲的注意力全然不在这上面。
“阿七?”又是假名字?
姜羲只是疑惑了一瞬,正如她选择女扮男装,这样一个温润如琳琅美玉的少年会选择隐居深山,也必然有他的苦衷。
更何况,这少年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阿七。”姜羲从善如流地叫了他的名字,“谢谢你救了我。”
“不客气。”
少年收拾了心绪,重归平静的他又有了青山悠然的从容,端起温度刚好的药碗,一勺一勺喂给了姜羲。
一碗浓浓的参汁下肚,一股暖意在小腹升腾而起,就像干涸的大地遇上了甘霖,蕴含在百年人参里的元气尽数被姜羲的身体吸收。几乎是转眼间,姜羲就觉得手臂生出了力气,虽然手指还是没力,但抬手还是没问题的。
她不免生出喜悦:“再过两日我应该就可以下地了!”
少年想了想:“今日阳光明媚,需要我搬你出去晒晒吗?”
他的话很真挚很简单,没有唐突姜羲这个小娘子的意思,只是单纯地认为晒太阳有助于恢复。
“当然好了……等等!什么?太阳?”
姜羲后知后觉地发现,窗外早已经是暖光遍洒了。
“对了,你晕过去的时候应该不知道,这雨三日前便停了。我在江里发现你的时候,也是三日前。”少年阿七说道,“不只是雨停,楠江的水也退了不少,再过几日,洪水就应该能退去了。”
姜羲听着,心里既是激动,又是慌忙。
雨停了?雨真的停了?
就连洪水也退去了,还刚好是她落入楠江的那一日……是因为她吗?
姜羲怔怔地望着木窗外连一缕白云都看不见,湛蓝得像是蓝宝石一样的天空。
她以为,她穿越之后,早已经失去了神血,没有了姜族人的身份,更不在是姜族的大巫主。而姜族巫术,一切以血脉为基,以神血为根,没有神血,根本无法驱动天象之力。
更何况还是改天换日这样的伟力,非巫主不可成也。而姜羲很确定,她现在的姜元娘身体,就是一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不是姜族,没有巫力,更不是神血。
难不成,那天的大雨骤停洪水退散,并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还有他人在利用力量更换天象,时间点阴差阳错被她撞上了而已,一切都只是巧合?
若是这样,那这个世界也必然有姜族的存在,有巫主的存在……
无数种可能性就像是命运的丝线,在姜羲面前编织成一条迷宫,在姜羲亲身去探究之前,是找不到这个命运出口的。
是她以凡躯创造了奇迹?
还是有巫主为苍生动用了力量?
姜羲不知,心里乱糟糟的,等她好不容易抽过神来,屋里又是空落落的,少年阿七不知去向,而她背后的软枕被取走,方便她随时躺下。
看来他是发现了姜羲有心事,才选择避开的。
避开之前也不忘关照她,果真是细腻又温暖的少年。
危难之际得遇恩人,姜羲也是舒心惬意得很,在倦意涌上来的时候,她安然地躺下闭上眼睛,睡过去时嘴角还挂着笑。
嗯,还做了一个甜美的梦。
噩梦过去,自然该是美梦了。
……
就这样,姜羲在这无名山谷里休养了整整两日。
也不知道是少年运道太好,还是少年过于深不可测,姜羲竟然每天都能喝到用百年老参熬成的药汁,里面还放入了其他大补的药材。这样一碗药对别人来说是虎狼之药,对姜羲现在的状况来说,却恰恰对症。
姜羲好奇,就问了少年阿七。
阿七说,文伯懂药理,早年当过铃医,才为她开了这方子。
文伯是阿七的老仆。
不管阿七说的是不是真的,姜羲都看明白了少年的深不可测。
她没有点破,好好休养,两日之后总算是能够下地了。除了不能走得太快太久以外,基本行动灵活了。
她终于能起身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洗澡更衣。
一身内袍穿了五六日,被雨水淋过,被江水泡过,还在被子里窝过,没有发臭姜羲都觉得是一个奇迹。
姜羲沐浴,并没有提前告诉他,就是因为这段时间麻烦他太多了,烧水这种事情她本想自己动手的。
没想到,她刚问可有房间沐浴,阿七就妥帖地告诉她,热水准备好了,还给她拿了一套他没有穿过的新衣。
姜羲只好说一句重复无数遍的谢谢。
她进房沐浴,刚泡进水里,就听到院子里传来动静。
浴房里没有窗子,姜羲侧头聆听也听不出什么,更不知道出现在院子门口的,是苦苦追寻了她五日的计星!
计星没有她运气那么好,落入水里还能安然无恙。五日前他跟着姜羲跳入水里的时候,水下的一个暗漩瞬间打来扯住了他的脚,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姜羲被江波推走。
等他追上去,姜羲早不见了踪影。
他不肯回去,而是日以继夜徘徊在楠江江边,从上游到下游,寻找过每一寸土地,以期望能找到姜羲的踪迹。
五日以来都不眠不休的计星,看不出多少疲态,倒是周身寒意冷得彻骨,漠然地看着阿七,手上一柄锋锐长剑透着腾腾杀气。
阿七不悦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你是谁?把我的花都踩坏了。”
计星不管,偏头望向某个地方。
那片挂着露珠的青草地上,一只肥呼呼的大橘猫盘卧着,惬意的姿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它是睡在自己的窝里呢。
这大橘猫当然是阿花,而它也从来都有把天下任何一个地方变成自家的能力。
“喵呜。”阿花叫了一声。
计星面色骤然沉下,他听懂了阿花的言下之意。
九郎就在这个院子里!
他毫不犹豫地用长剑指着阿七,大有他若敢阻拦,就不死不休的架势!
计星的凛冽杀意没有让阿七生出畏惧,他心念微动,想起了屋中的某个人。
难道说,这冷漠少年是来找人的?
不等阿七问出口,已然起身的阿花,以猛虎之势扑出!
“喵喵喵!”就在里面!
计星果断挡住阿七,给阿花留下了可容闯入的空间之后,又迅速抽剑转身,速度快得空气里只留下他破碎的残影,几丈距离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呼吸之间的问题。
就连阿七也忍不住讶异。
好快的速度!好强悍的内功!
他猜出了计星是为何而来后,就没有之前那么警惕了,毕竟误会总是可以解开的。只是他全然没想到,那只乖胖的橘猫居然扑向了浴房!
“那里不行!”阿七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