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碧芸探着脑袋朝下面的楼梯拐角望去,只见江振忠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低着头一步步朝台阶上走来。
“碧芸,你怎么来了?!咳咳……”江振忠抬眼望见江碧芸后,十分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接着不由自主的咳嗽了两声,后又继续迈着笨重的步伐,努力的往上踏着台阶。
江碧芸看见江振忠安然无恙的出现在眼前,她顿时将紧绷着的神经松懈了下来。
“我今天去后勤部找你,他们说你生病请假了,好几天都没去上班,想着你平时一个人住,有点不放心,就过来看看你。”江碧芸垂眸看了眼,江振忠手里提着的塑料袋,接着问道:“你刚刚去买『药』了?”
“咳咳……”
江振忠弓着背又咳嗽了两声,伸手捂着嘴巴,对着江碧芸点点头,继而用感动的目光看着她,含糊不清的说道:“前几天感冒了,家里的要吃完了也没好,所以刚刚又出去买『药』去了。”
说着,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把防盗门打开,看着江碧芸招了招,示意她先进去。
江碧芸并没有挪动步子,而是仔细端详着江振忠的脸颊。
他两只眼窝深陷,两片嘴唇干涸发白,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珠,让人一看就知道他现在身体特别虚弱。
“要不我现在带你去大医院里看看吧!”江碧芸看着江振忠提议道。
江振忠闻言,立刻摆摆手道:“只是感冒而已,再喝点『药』抗一抗就过去了。”
“你都感冒一个星期了还没好,就应该去大医院看看,不然你如果发展成肺炎了怎么办?!你自己一个人住,又没人照顾你,到时候更麻烦!”江碧芸语气有些强势的对江振忠道。
江振忠听完,愣了愣,然后点点头妥协道:“那好吧!听你的,我现在去医院去看看,咳咳……”
随后。
江碧芸和江振忠一起转身下楼,让他坐进了副驾驶室里,她启动车子朝医院驶去。
在等红灯的空隙,她拿出手机,在网上先帮江振忠挂了个号。
在车上,江振忠时不时的就会咳嗽两声,他侧头看向江碧芸,见她正专注的看着正前方,眉宇微微蹙起,明显表『露』出一副担忧的神情。
不知怎的。
他的心脏忽然感觉有一股暖流涌过,心底深处那条冰冻已久的河流开始,缓缓地流淌了起来。
回顾往昔,他不禁百感交集,曾经他以为这辈子恐怕都,无法得到江碧芸的原谅了,没想到,后来,他们的关系渐渐有了缓和,但却依然存在无比大的隔阂。
几个月前,江柔的死给他内心造成了重创。
虽然他不太喜欢江柔这个女儿,但她毕竟也是他的亲生骨肉,他实在难以接受她这么年轻就死去,更无法接受她竟然还是死在江碧芸的手下。
尽管,江碧芸的确是误杀,最终才导致了江柔的死亡。
但是,这种骨肉相残的事实,让他这个做父亲的人,着实难以承受。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这是他自己早年间就埋下的祸患,是老天爷注定要给他的惩罚,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这都无以为抗的天命!
所以,在看见江柔下葬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整日郁闷难安,身体也跟着每况日下,身体不是这里不舒服,就是那里不舒服,总是不停地出现各种各样的小『毛』病。
身体和心里同时处于不健康的状态,致使他在短短一两个月内,看起来又老了好几岁。
在这种状态下,他格外羡慕那些家庭健全的人,羡慕别人好歹生病了身边还有个人照顾着。
而他呢?只能是顾影自怜罢了!
他万万没想到江碧芸会主动来看望他,还非得拉着他去医院,这让他感动不已。
想到这里。
江振忠的眼眶变得微红,鼻翼间涌动着一股难言的酸涩感,他的喉咙发紧,心里各种繁复的情绪交织着,难以用语言来形容此刻的感受。
江碧芸只顾着开车,全然没有关注江振忠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她将车子行驶至医院停车场后,侧过头看向江振忠道:“走吧!我带你去看门诊。”
她说完后,才恍然发现江振忠眼眸中氤氲着的水气,诧异的看着他开口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
江振忠抬起手抹了抹眼角溢出的泪水,试图掩饰掉自己刚刚落泪的痕迹。
然而,当他迎上江碧芸那双满含关切的眼眸时。
他的泪水非但没有憋回去,反而流得更加汹涌起来,泣不成声的开口道:“孩……孩子,是……是爸爸……是爸爸错了!爸爸,对……对不起你啊!”
江碧芸听完后,才恍然明白过来,江振忠这是因为心里忏悔,再加上或许对于她主动去看望他,他心里十分感动,所以才情绪失控的流下了眼泪。
她随即伸手从车下面的抽屉里,取出一盒抽纸递到江振忠手里,神『色』有些复杂的凝视着他道:“擦擦吧!”
她看着他老泪纵横的样子,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哎……”
江碧芸长长的叹了口气,仰头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帘,边回忆边缓缓开口道:“我小时候真的觉得,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唯一不好的就是你娶了董淑芬,让我感觉不是那么的幸福。”
“等我长大一点之后,我发现你也不太喜欢董淑芬,江柔跟你也不是很亲,你不在家的时候,董淑芬总是会对我呼来喝去,小时候的江柔对我还算不错。”
“我小时候最渴望的事情,就是你能多在家里待一会儿,可是,你却总是有忙不完的工作和应酬,而我也学会了默默忍受。”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接着道:“后来,我唯一的期盼就是早点考上大学,然后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离开这个家,事实上,我也的确是那样做了。”
说着,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哽咽起来,眼角处落下了一颗晶莹的泪珠。
“我以为我大学毕业后,痛苦的日子就结束了,可是,令我没想到的是,江柔不仅抢走了我的男朋友,她还告诉我,其实我妈当年跳楼『自杀』的原因是,因为你出轨了董淑芬!”江碧芸说完忽然侧过头,双眸腥红的盯着江振忠。
继而。
她的泪水渐渐模糊了眼眶,接着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淌了下来。
她想起当年那场差点把她烧死的大火,整颗心脏就像是,被绞肉机绞碎了那般疼痛。
她此刻虽然很难受,但却没有了往日的愤怒不甘,语气显得平和了许多,连她自己都没想到,竟然有一天,可以以这样的方式,把埋藏在心里的话对江振忠说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江振忠几乎是泣不成声,他的眼泪里包含着,太多的悔恨和愧疚以及,对无法挽回既定事实的无奈。
两个人就这样坐在各自的车座上,任由泪水肆意的流淌着,好一会儿后,才渐渐平复好情绪。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我希望你能过好当下的日子。”江碧芸侧头看着江振忠,顿了顿,接着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赶紧下车吧!我晚上还要赶回家去吃饭。”
“嗯,好!”
江振忠对着江碧芸点点头,而后转身下了车。
江碧芸和江振忠下车后,就直接到了医院的门诊大楼,然后乘坐电梯到了呼吸道内科,医院确诊江振忠感染了风寒感冒,由于感冒时间比较久,所以建议进行为期三天的输『液』治疗。
当即,江碧芸就替江振忠缴纳了医疗费,带着他一起到了输『液』室输『液』。
坐在输『液』室里。
江振忠边打着点滴,边侧过头对江碧芸道:“如果你有事情要忙的话,你就先走吧!我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可以的,我待会打完了就直接坐公交车回家。”
“算了,我今天既然都已经出来了,就不回公司了。”
江碧芸说着抬头看了眼,悬挂在输『液』杆上的吊瓶,垂眸看着江振忠:“你这估计一个小时就能打完,待会儿我开车送你回去比较快,但是后几天我没时间陪你,你得自己按时过来。”
“那好!”江振忠看向江碧芸的目光变得柔和了许多,唇角上挂着抹浅淡的微笑。
江碧芸似乎从江振忠的目光中,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
记得有一次,她半夜发烧,江振忠二话不说穿上衣服,就把背着她出了家门,开车带她到了附近的一家医院里。
凌晨两点的医院外空无一人,他背着她穿过漆黑的夜『色』,急匆匆的赶到了急诊室,赶忙让医生想办法给她退烧。
当时的她烧得『迷』『迷』糊糊,只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掌附在她的额头上,柔声问她感觉好点没有。
那个时候,她觉得江振忠就是她的天,只要有他在,她就是安全的,因为他会为她遮风挡雨,会甘愿为她做任何事情。
等江碧芸再次回过神来时,江振忠的输『液』瓶里的『药』水已经下去大半,从窗外折『射』进来的阳光,也渐渐西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