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身前的砚台被扫落在地,浓墨粘稠,洇湿了地毯。
几点黑墨溅到两人衣角。
“父皇,我……”常欢被皇帝的力道逼得踉跄后退两步,她不明白,为何一向疼爱她的父皇会发那么大的火,不就是让洛无秋休妻再娶吗?
“来人,带公主下去,三月后成亲。”
“是!”
“父皇!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做错了什么?!”
“父皇!你要把我嫁给谁?!”
“我不嫁,我就要嫁给洛无秋!”
皇帝叹了口气,终究是他太惯着她了,才养出她这样一副性子。
洛无秋有治世之才,他看了此子的策论,多有惊艳。
那群老顽固老了,不知变通,只知道一味守成,朝堂上需要有新鲜的血液。
他是个皇帝,哪个皇帝不想千古留名、当世歌功、后人颂德?
……
“夫人,小心碰到。”丫鬟护着叶盈霜还未显怀的肚子。
“不必如此小心翼翼。”叶盈霜无奈。
“若是您磕到碰到,大人可饶不了我们。”
叶盈霜闻言,嘴角上扬。
丫鬟扶着叶盈霜到了一处酒楼,小心护着她上楼,“听闻这醉然居的八宝鸭十分不错,夫人可好好尝尝。”
“好。”
“你就是洛无秋那个乡下来的原配?”忽然,一个金钗罗裙、玉石为饰的女子拦在二人身前,神情倨傲地盯着叶盈霜。
丫鬟护在叶盈霜身前,“我家夫人确是洛大人的夫人,这位小姐您是?”
“一个卑贱的丫鬟,轮得到你和本公主说话?!”常欢一脚踢开丫鬟。
听闻对方是公主,丫鬟不敢吭声,但还是将叶盈霜护着。
叶盈霜推开拦在自己面前的丫鬟,“臣妇见过公主,不知公主有何指教?”
“怪不得本公主让洛无秋休了你娶本公主他不愿,原来你虽然是个村妇,但确是个狐媚子。”常欢见她姿色比自己还要好,不由得面色有些扭曲。
她欲要抬脚。
“夫人!”
叶盈霜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肚子,后退。
“公主!”一只大掌禁锢住常欢公主的肩膀,“莫要生事!”
声音和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还有些粗暴。
“林策,你怎么在这里?”常欢转头,见是御林军统领林策,心里更是冒火。
因为她父皇让她嫁的人就是林策。
“公主私自出宫,是臣失职,还请公主随臣回宫。”林策的声音没什么感情。
若不是她,林策早就和心上人订婚了,他不可能委屈心上人做妾室。
所以,他们有缘无分。
常欢公主不情不愿地被林策带走了。
“夫人,您没事吧?”
“没事,我们回去吧。”出了这么一回事,叶盈霜也没了其他心思,只想回府。
洛无秋下值,就发现自家妻子有些神思不属,他焦急问:“霜儿,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没有。”叶盈霜回过神来,摇摇头,“听闻你拒绝了尚公主为妻。”
“你知道了?”
“嗯,今日去醉然居,遇到公主了。”
洛无秋将她搂进怀里,“霜儿,你知道的,我心里只有你,怎么可能尚公主。”
“可公主真的逼你怎么办?”
“皇上是个明君,不会任由公主任性妄为的。”再者,若他真的尚了公主,他的官路也走不远了。
“若皇上真的逼我娶公主,那这官我不做也罢。”
叶盈霜搂紧了他的腰。
后来,洛无秋官至宰相,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此生不纳妾,只叶盈霜一人,鹣鲽情深,成为一段佳话。
“霜儿,若有来生,我还娶你。”弥留之际,他紧紧握住老妻的手,眼含热泪。
“好,夫君,若有来世,我还嫁你。”鬓发苍苍的老妇人悲痛欲绝,宠她爱她一世的人,如今就要走了。
洛无秋没有遗憾地合上了眼。
他与她,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一生足矣。
他们的儿孙跪在床前,神情哀恸。
……
叶盈霜自梦中醒来,心间萦绕着不明的情绪,似忧似愁,似悲似痛,久久不散。
她怎会做这样的梦?
修士很少入梦,是预兆还是什么?
她昨晚是在修炼,并未入眠,为何不知不觉间就入梦了?
太真实了,她还能清晰地记住每日入睡前看到的床顶的雕花纹路。
她和洛无秋,怎么会……
叶盈霜皱着眉。
“盈霜,到棠梨院一趟。”一道流光带着邢渊的灵讯飞来。
将心中纷乱的思绪压下,叶盈霜起身。
“师尊,唤弟子何事?”
“琉璃城有妖作乱,你去一趟,其他弟子已在山门等着了。”邢渊端坐于桌前,茶水滚烫,雾气氤氲间,恍若仙人。
“是。”
叶盈霜走至山门,九千石阶之上,有人着一青衣,傲然而立。
叶盈霜有一瞬间恍然,她想到了昨夜的那个梦。
将异样压下,叶盈霜神色如常地上前。
“叶师妹。”洛无秋转过身,眸光晦暗,深深地看了叶盈霜一眼。
叶盈霜掩眸,“洛师兄。”
“洛师兄,叶师妹,抱歉来迟了。”一着黑衣的男子匆匆赶来,刚毅的面上带着歉意。
“是我们来早了,于师弟莫急。”洛无秋道,笑容如沐春风,“人已来齐,那便启程吧。”
“好。”于正为应道。
于正为乃剑峰峰主的大弟子,修为在元婴后期,此次出动三人,说明琉璃城的那只妖并不好对付。
……
不顾形象地,夏清楹躺在地上,发丝凌乱,衣饰脏污,尽染尘土。
“吼——”
一只虎兽扑面而来,利爪已至身前。
夏清楹已经形成了身体记忆,身子一撑,往旁边退去,然后,剑出如龙,干脆利落地一剑刺入虎兽心脏。
抽出长剑,血珠蜿蜒而下,染了一地暗红。
金丹初期、啸动山林的虎兽,就那么轻而易举地被斩杀剑下。
夏清楹颤抖着手,剑“哐当”落地,惊起一片尘埃,剑染沙土,鲜血被土色掩盖。
好累……
自从一个月前被邢渊扔进来后,最长一盏茶时间,就会有一只妖兽过来,它们没有理智,只知道杀戮和攻击。
她不停地挥剑、挥剑又挥剑,最后,形成本能。
夏清楹已经一个月没合过眼了,灵力用尽就吃丹药,灵气不断在体内疯狂运转,极限不断被突破。
她倚着剑,半跪着望天,从巨树的缝隙中,能窥见一点青蓝与灰白。
天色欲雨,群山肃止。
忽而,面前出现一角洁白的衣袂,一道略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似沉渊而来,“一月之期已至。”
“师尊。”少女仰头,只见那白衣男子面色淡然,流云饰霜衣,青山映玉颜,端的是风华无双。
灼灼青山与满地尸骨中,他为异色。
“你可有所悟?”
“有。”
“道来。”
“修士,以修心为先。心不正,灵台不净,滋生杀戮、贪念、恶意,唯心性坚韧者,方能得成大道。弟子知错,不该同门相戮。”
她明白,但她别无选择,只能辜负邢渊这一番教导。
心似琉璃,然不可为善。
这一月,每次感觉自己快要葬身兽腹时,是邢渊的灵力将她救下,并引导她修炼。
云外天宗律云:同门相戮,废一身修为,囚于永夜塔。
丹田处,渐生热意。
少女目光澄澈,似乎能一眼望进她的心底。
“嗯,回去吧。”
同来时一样,只一瞬间,夏清楹便到了棠梨院。
此时,黑云压下,天幕沉沉,其间可见雷光闪烁。
风止云凝,一声惊雷划破长空,雷霆炸响天际,滚滚天雷现云间。
骤雨已至,滂沱而下,满院梨花却岿然不动,怡然怒放,自成一派芳华。
识海中,光团忽明忽暗。
夏清楹回了洞府,盘腿打坐,吸收天地灵力,在体内运转。
不久,少女身边流光氤氲,她从金丹初期突破到了金丹中期。
又将灵力运转几个周天后,夏清楹睁开眼,轻吐出一口气。
这摇摇欲坠的基础终于稳固了。
少女施了一个净尘术在身上,又去好好沐浴了一番,洗去一身疲惫。
一道灵讯飞到身前,夏清楹指尖微动,引至面前,神识探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