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丽娟注意到放在炕边的一个编织袋,袋子上面没有什么标志,就是纯白的,从外面看,里面不是大米,就是白面,李丽娟挺奇怪,舅老爷怎么会大老远的从外面给姥姥带回这样一袋东西。
姥姥看李丽娟注意到那个袋子,对李母说:“明岚啊,你把这个收起来, 这是你大舅给咱们带的我们家乡那边的大米,他还记得我从小就爱吃这个大米做的米饭呢,收起来吧,晚上妈给你们蒸米饭吃。”
晚上真的吃到了姥姥蒸的大米饭,李母做了个红烧肉,那汤汁浇到米饭上面,不光是李丽娟吃的不少,就连刚长了四个牙的明明都自己用手捏着吃了好些米粒,李丽娟觉得这个大米蒸出来的米饭特别的香糯,是自己吃过的最好吃的米饭。
晚后,把孩子们哄着睡了之后,李母跟姥姥坐在炕头上,李母特意泡了一壶茶,说:“妈,今晚上咱娘俩好好的聊一聊。”
姥姥说:“那就聊一聊吧,我也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我呢,也有很多事情想要告诉你,你现在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妈了,很多问题,妈妈跟你一说,你也就能够理解的。”
李母说:“妈,这些年你虽然不说,但是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事情,那些事情压在你的心里,让你过的都不快乐,妈,咱娘俩相依为命这么多年, 我也是个大人了,我能够给你挡风遮雨,你要是有什么委屈,你跟我说,你要是不想跟我说,我只希望你能够觉得,我还算是一个听话懂事的孩子,还能够让我的妈妈觉得我这个当女儿的,还是能够替我的妈妈分担一二。”
李母说着说着哽咽了,姥姥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说:“明岚啊,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有时候想一想, 其实是妈妈做的不对,当初,因为妈妈的怯懦,退缩,让你离开了好的成长环境,明岚,妈妈不想争什么,妈妈只是觉得不屑于跟那些人为伍。”
李母说:“妈,你不愿意咱们就不去做,我只希望以后你能够平安喜乐的过日子。”
姥姥摇了摇头,说:“明岚,你先听我跟你说,这些都是妈妈的过去,都是妈妈曾经的生活,要是再不跟你说一说,妈妈怕以后的时候就没有人知道妈妈的过去了。”
姥姥叫沈唯真,老家是金陵城那边的,姥姥的父亲是金陵一所中学的老师,那个时候,沈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是一家人靠着姥姥父亲的工资,在那个金陵城里过的倒也和美。
今天来的那个人叫程弘建,是姥姥父亲的学生,姥姥的父亲,曾经留学海外,学识渊博,对自己的学生也是关怀备至,程弘建经常来沈家,程弘建比姥姥大了有七八岁,总是把姥姥当成自己的妹妹疼爱。
姥姥还记得那一年,程弘建考上了中央大学,因为还在那座城里,依旧是经常往来于沈家。
一切美好都在那个冬天戛然而止,日本铁蹄踏破了城墙,沈家没有来得及跑出去,沈家父母带着才七岁的沈唯真,带着一帮学生躲在学校里,那段记忆,在姥姥的脑海里一直是血腥的,姥姥的父母为了自己的学生被日本鬼子杀害了,程弘建为了 自己的老师 一家子,偷着跑了回来,只来得及救出了姥姥,打那之后,程弘建就把姥姥当成自己的亲妹妹,程弘建参加了队伍,把姥姥安置在一个老乡的家里,等到抗战胜利,姥姥已经十六岁了,因为在村子里长大的,没有读书,认识的字还是跟着自己父母的时候父母教给她的,程弘建很是自责,从村子里把姥姥接出来之后,就送到了部队上的学校,也是在那里,姥姥认识了李母的亲生父亲,也是因为这个曾经自己最爱的人,姥姥后来才过的异常的艰难。
李母的亲生父亲就是上午舅老爷嘴里的柳晋东,柳晋东那个时候是学校里的老师,为人温文尔雅,还不到二十岁,就是京城大学的学生,后来去了大后方,因为学识突出,直接做了学校里的老师,姥姥对这个看起来很温和的男子很有好感,柳晋东呢,对这个青春洋溢,面容娇美的姑娘惊为天人,两个年轻人就这么慢慢的靠到一起,程弘建带着队伍,常年在外打仗,但是他经常跟姥姥通信,仔细的询问姥姥的学习情况,得知姥姥跟一个老师谈恋爱了,程弘建趁着队伍休整回了一趟后方,想要看看自己的妹妹跟什么人谈恋爱,见到柳晋东之后,程弘建不是很满意,这么多年,经历了那么多战火的洗礼,程弘建自然有自己一套的识人办法,他觉得柳晋东不是良人,劝着姥姥先别跟他结婚,先看看再说,柳晋东知道姥姥的哥哥就是战斗英雄程弘建,更想着跟姥姥结婚了,程弘建是有名的儒将,有学识有胆识,是当年中央大学的高材生,从一个战士成长为一名优秀的指挥官,是很多人的榜样,跟这样的人结亲家,那是会有很多隐形的福利。
程弘建急匆匆的来,又急匆匆的走了,姥姥原本很听这个哥哥的话的,但是挡不住柳晋东的甜言蜜语,两个人很快的结了婚。
两个年轻人,干柴烈火的,再加上都想着做出一番事业来,第一个孩子来的时候,都不知道,孩子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来了,又走了,姥姥因为这个,再加上幼时遭遇坎坷,身体底子不好,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怀孕。
程弘建解放之后又来找了姥姥一次,知道了姥姥的遭遇,又气又急,特别是那个孩子,一个劲的埋怨姥姥,更是埋怨柳晋东,柳晋东在程弘建身边做低伏小,姥姥看着心里不舒服,就说了这个自小护着自己的异姓哥哥,程弘建气的拂袖走人,再后来部队征召出兵朝鲜,姥姥又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上程弘建。
再次得到程弘建的消息,是柳晋东听到别人说起的那场有名的战役,其中的指挥官程弘建以身殉职,被美帝的炮火留在了那块土地。
姥姥得到柳晋东的消息,当时就晕了过去,程弘建临走之前,安排了自己曾经的一个通讯员,也就是后来的赵家旺,守着姥姥,赵家旺因为战场上受了伤,转业到姥姥跟柳晋东生活的地方,赵家旺自然是听说了程弘建的消息,他心里也很悲痛,想到老首长的吩咐,暗地里帮了姥姥很多。
再后来,柳晋东无意中见到了自己大学时候的初恋情人,那个初恋情人跟自己的丈夫离婚之后一个人生活,或许是曾经的那份感情是最美好的,两个人越走越近,最终突破了最后那一道底线,柳晋东的初恋很快就有了身孕,而姥姥呢,结婚这么多年,除了第一年有过身孕,再没有怀过孩子,柳晋东的父母对这个儿媳妇越来越有意见,姥姥的日子也越来越难过,终于有一天,姥姥发现了柳晋东的秘密,见到了挺着大肚子的柳晋东的初恋,姥姥直接崩溃了,她现在算是孑然一身,父母早亡,视自己为亲妹妹的程弘建战死沙场,想要找个人来给自己撑腰都不行,那个时候柳晋东已经身居高位,柳家人逼着姥姥跟柳晋东离了婚,姥姥带着几身自己的衣服被自己的公婆从家里赶了出来。
赵家旺自然是时刻关注着自己老首长的妹妹,知道她被从柳家赶出来,悄悄地把人接到自己住的地方,他没想到的是柳家为了自己儿子的前途,怕姥姥在外面乱说话,想要赶尽杀绝,赵家旺想尽一切办法,把自己的工作转回了老家,回了这个小县城之后,姥姥才发现自己怀孕了,赵家旺为了姥姥肚子里的孩子,也就是李母,对外声称这是自己的妻子,两个人就这么守着李母过了几十年。
程弘建后来被人救了回来,回来了自然是要来找姥姥的,找到柳家才发现姥姥跟柳晋东离婚,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程弘建又去找赵家旺,顺着赵家旺这里找到这个小县城,才看到自己的妹妹。
程弘建勃然大怒,柳晋东那里呢,因为知道程弘建不好对付,就想办法找了程弘建的上级,再后来形势越来越不好,人人自危,程弘建也受到了冲击,再后来,运动来了,程弘建那里一开始还有消息,再后来就没有消息了,程弘建让赵家旺跟姥姥好好过日子,这一断联系,就是十多年,赵家旺在那个年代去世了,姥姥就一个人拉扯着孩子过日子。
姥姥讲完了自己爱恨情仇的几十年,李母直接就听呆了,她没有向东自己的妈妈有这样悲惨的过去,也没有想到自己有这样曲折的身世,爸爸赵家旺,对自己真的是没话说,赵家旺的同事都知道,赵家旺疼姑娘,从小到大,不管是谁,只要有人欺负自己,自己的爸爸就会去找人家,因为这个,李母是周围最幸福的孩子,但是现在自己的妈妈告诉自己,那不是自己的亲爸爸,自己的亲爸爸是个禽兽不如的人,李母觉得自己有些接受不了。
李丽娟躺在被窝里,听着姥姥慢悠悠的诉说,姥姥语调平静,就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李母说:“妈啊,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啊。”说完了就哭了起来。
姥姥轻轻的拍了拍李丽娟的肩膀,说:“明岚啊,妈妈这些年过的很幸福,你爸爸他怎么对我的你都看着了,妈妈这么多年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 给你的爸爸生一个孩子啊,你爸爸跟我说你就是他亲闺女,明岚啊,咱们娘俩能有今天多亏了你爸爸,当年妈妈被从柳家赶出来,又有哥哥的死讯,就觉得活着真的没什么意思,要不是你爸爸,你妈我啊,早就死了,孩子啊,妈跟你说这些就是想让你记得啊,不管柳晋东现在混到什么地位了,万一他要来认你,妈妈不希望你认他,妈妈希望赵家旺是你唯一的爸爸。”姥姥说着说着就哽咽了。
李母赶紧抚着姥姥的背,说:“妈,这个还用你说啊,我才不会认贼作父呢,我姓赵,是赵家旺的闺女,才不是什么柳家的孩子。”
姥姥说:“等你大舅安顿好了,估计轻饶不了柳晋东,到时候咱们这个家啊,就没有这么平静了。”
李母说:“妈,你跟大舅怎么不来往啊,运动都结束这么些年了,也没见你跟他联系。”
姥姥说:“妈觉得对不起你大舅啊,你大舅事事为我打算,是我自己不知道好歹,看错了人,后来,因为我的事情你大舅跟柳晋东交恶,柳家是个大家族,家里也是有能人啊,人家就算是做错了,也得在外面把面子做足了,你大舅因为我的事很是吃了柳家的几个亏,我不能眼看着你大舅为了给我出气搭上自己的前途,你大舅的前途是他一刀一枪,用命拼出来的,你爸爸去世之后,咱家搬了好几次家,你大舅找了几次没有找到我,就知道我这是躲着他呢,这次啊,我是为了娟娟爸爸的事情才给他写信的,你大舅认识的人不是咱们能够认识的,很多政策上面清楚咱们不明白啊,明岚等你大舅安顿好了,妈想着去看看去,这么多年,我这个当妹妹的,除了麻烦这个大哥,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过。”
李母擦了擦眼泪,说:“妈,去看大舅是应该的,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咱们带着孩子们,让孩子们认认他们舅老爷的门,以后好好的孝敬他们舅老爷。”
李丽娟发现,舅老爷来过之后,姥姥的脸色看起来好了很多,舅老爷的信没几天就来了,姥姥按照地址给他回了信,这以后,双方的信件就这样慢慢的通了起来,李丽娟这才知道,自己的舅老爷,早些年在战场上伤了身子,结婚好几年没有孩子,知道是自己的原因,就跟妻子离了婚,后面一直没有再成过家,孑然一身,除了带兵就是带兵,把自己的兵当成自己的孩子看。
天气越来越热,地里的麦子越来越黄,麦穗越来越沉,村子北边那块空地是村里的场院,村里按着各家各户分了之后,就开始整场院,准备麦收了,麦收是大事,李父放下手头的事情,回家里帮着二叔跟奶奶收麦子,学校里也放了麦收假,一共两个星期,让回家帮着家里干活,李丽娟家里今年没有种麦子,班里好些小朋友甚至很羡慕 她,说她不用回家干活,李丽娟嘴里没说什么, 心里却道他们想的简单,是不用去地里干活,但是家里的活呢,麦收是全员上阵,姥姥甚至也要去帮忙的,自己还能在家里睡大觉吗?得帮着看孩子,做饭,烧水,做好后勤的工作啊。
场院是按着家里人口分的,奶奶家里是奶奶跟三叔小叔小姑三口人的,二叔家也是三口人的,两家正好挨着,索性就一起压场院。
压场院是李父带着二叔三叔做的,小叔学校里毕业班没有放假,不过不用上早自习跟晚自习,只白天去上课就好。
场院已经都平展好了,每年麦收的时候都会这么压一压,泥土地上泼上水,撒上麦糠,就是麦子脱离下来的表面的一层糠皮,然后拉着碌碡,用青石做的圆柱形的农具,一圈一圈的压着,这个碌碡,圆柱形的表面雕刻着两指宽的凸起,是专门用来压平场院或者是给小麦谷物脱力的,也就是现在已经有脱粒机,麦子收到场院里面,挨家挨户的给脱粒,没有脱粒机的时候,都是用碌碡,人拉着或者是用牛马骡这些牲畜拉着给麦子谷物脱粒的。
场院一般都是按着家族分的,兄弟几个虽然分家了,但是家里的场院还是挨着的,压场院的时候都是兄弟几个齐上阵,一家子在一边候着,或者是帮着挑水,或者是帮着运麦糠,偌大的场院,在里面干活的,在外面围着的,让这个地方成了村子里最热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