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进去。”
军医头也不抬地调试着仪器，语气冷淡道。
木淮毓默默侧头看了眼接待虫。
接待虫朝机舱抬了抬下巴，说：“就当睡一觉，很快结束。”
……重点是结束得快不快吗？
木淮毓在心里咆哮，脸上也带出些不情愿。
居然还要体检。
检查啥啊，他又不是虫子。
管他怎么磨蹭，军医才不惯着他，掀起眼皮睨他一眼，冷声道：“要我给你打晕了抱进去是吗？”
说着，这只长相冷艳的雌虫就开始挽袖子，露出半截肌肉紧实的小臂。
木淮毓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哈哈哈您可真热情，我自己来、自己来……”
他不情不愿地挪着步子，站到这个差不多两米高、形似鹅蛋的机舱面前。
身侧伸来一只手，摁下了某个红色按钮。
接待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会打开？那刚才怎么不说？”
陌生的气息覆上后背，木淮毓眉心微微一蹙，不太习惯这种身位，但他没说什么，只是朝旁边站了一步。
接待虫没看他，俯身在操作系统上按了几下。
“嘀嘀——叮！”
机舱内部亮起蓝光，半透明舱盖缓缓滑开。
木淮毓往里看了眼，微微一惊。
舱内是不知名的无色液体。
他迟疑道：“就这样进去？”
接待虫：“嗯。”
木淮毓松了扶着舱口的手，还没来得及问点什么，军医凉凉的声音就从一旁响起：
“小崽子，你再磨磨唧唧，我就给你头朝下扔进去。”
木淮毓：“……”
他扁扁嘴，满脸不高兴地跨步踩进去。
转了个身，他往后一靠，乖乖躺好。
发丝扫过耳廓，木淮毓猛地想起自己的翻译器还没摘下来，连忙伸手制止军医想要关上舱盖的动作：“等等！我有东西忘记放外面了！”
军医已经被磨得没脾气，朝他摊开手，语气平平道：“嗯，拿来。”
很快，一只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掌探出机舱，伸到他手心上方，蜷起的手指一松，两个小物件安静落在他掌心里。
等木淮毓收回手，军医干脆利落合了舱盖。
他垂眸看着掌心里的东西，挑眉：“翻译器？”
接待虫抱起双臂靠墙站着，往他手里看了一眼，淡笑：“也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跑出来的，迷路了不说，连通用虫语都不会讲，得亏了有黑科技。”
军医安静一会儿，透过半透明的舱盖，目光落到那张年轻俊美的脸庞上。
他神色莫测：“很奇怪的语言，但是居然和翻译库系统适配。”
接待虫耸肩：“是啊，很奇怪。”
他眯眼一笑：“不过他这虫还挺有意思的。”
军医不再接话，而是手里抛着翻译器，慢慢坐回位置。
接待虫打了个哈欠，用脚勾来一张小板凳，靠墙坐下，开始打瞌睡。
——
木淮毓眼睁睁看着奇怪的液体将自己包裹起来。
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觉得呼吸不畅。
他抬手捞了几下，透明质酸样的滑稠液体从他指间漏出来。
真到了这份上，木淮毓心里反而没那么慌了。
或许是早就预料到了类似的场景，此时他心里对于人类身份即将暴露的事反而没什么波澜。
眼前是一片晕着黑的蓝，木淮毓莫名感觉困倦。
纤长的白色眼睫慢慢扑扇几下，最后缓缓阖上。
舱外的军医紧盯着系统屏幕。
越看，他眉头皱得越紧。
屏幕上，浑稠液体包裹着青年修长挺拔的身躯，蓝点聚集处最密集的地方会将青年浑身上下的“异状”显示出来。
扫描到后面，军医自己都有些茫然了。
躺在舱里的这只虫子……
没有腺体？
军医得出这个结论时，第一反应是觉得荒谬。
怎么可能呢？
虫子没有腺体，怎么储放信息素？
军医揉了揉眼睛，又甩了甩头，疑心是自己头昏眼花、精神不济，所以看错了。
可是越看，他表情越崩裂。
怎么会！没有！腺体？！
军医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试图让自己发热的头脑清醒清醒。
又接连喝了几杯冷茶，军医这才缓缓吐出口气，向前倾身，眼睛死死盯着屏幕。
额头没有触角，颈后没有虫纹，手臂外侧没有骨刺生长的痕迹，蝴蝶骨出没有增生的骨质，尾椎处也没有断裂或退化的尾勾……
不像雄虫，甚至也不像雌虫。
军医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种虫。
他一开始看木淮毓的体格，还以为是未成年的雌虫，再不济也是体质难得较好的亚雌。
可是检查结果给了他当头一棒。
这算什么？
雄不雄雌不雌的。
……怪物吗？
军医的脸色蓦地难看下去。
不，也不一定。
他冷静地反驳自己。
可能是有基因病，或者是因为辐射影响过大，身体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异化。
至于木淮毓是不是其他生物种……
军医十分确定，塔黎只存在虫族这种有智进化种，史书上和现实中没有出现过其他智慧生物的踪迹。
而且塔黎帕克被开发至此，有些未被开发之地环境恶劣，并不适合生物生存。
更不用说木淮毓长得和他们虫族相差无几，跟其他变异体压根不是一类生物。
所以，木淮毓一定是虫族。
接待虫早就醒了，半睁着眼看军医抓狂，又是扇自己巴掌、又是扒屏幕的，看着像精神失常了。
接待虫有点看不下去了，轻咳一声，问道：“怎么了？检查结果有异？”
军医猛地转头看向他，眼里密布的红血丝吓了接待虫一跳。
军医喃喃道：“对了，你还在……”
他招招手：“你，你来看看。”
接待虫站起身，快步走过去。
他站到军医身后，拧眉看向屏幕。
军医给他指了几处异状，说了自己得出的结论，最后语气严肃道：
“最好还是仔细查一查，说不定这背后有什么组织在进行非法虫体研究和改造。”
“这只小崽子情况还算好，虽然他身上几乎没有雄虫雌虫的特殊性征，但身体发育还算不错，骨架也长得开，体脂率正常偏低，就是相比起军雌来说还是差太多了。”
接待虫了然：“就是相比起我们这些大老粗，这小崽子还算皮娇肉嫩的，对吧？但是他又比大多数雄虫要强壮很多。”
军医想了想，慢慢点头：“……对，意思差不多。”
接待虫淡笑一声：“那怎么了？只要不危及生命，身体发育异常又怎么了？”
军医拧眉摇头，目光沉重：“可是这里条件到底比不上主星，有些隐性基因病检查不出来，而且保不准他的身体以后会出问题……”
接待虫强撑的笑脸僵了僵，也有些坚持不下去。
他目光复杂地看了眼正在运行的机舱，低声叹道：“这小崽子，怎么惨成这样……”
又是孤虫，又是满身毛病。
现在好不容易长这么大了，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可能存在极大隐患，对他来说应该无法接受吧？
军医心里也有些不好受，但他见过的风浪太多了，各虫有各虫的惨，很快就平复下心情。
他点着屏幕一角，低声道：“或许，我们应该问问他，想作为雌虫活着，还是……”
作为雄虫活着。
接待虫明白了他的隐喻，下意识想起木淮毓和自己接触时的各种表现。
雌虫的喉结滑动一下，嗓音莫名低哑了些：
“私虫以为，雄虫的身份不适合他生活，而且他也够不上等级认证的标准。”
军医目光一凝，心中似有所感，抬首看他。
接待虫笑笑：“我带了他半天时间，这小子脾气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一看就不是个闲得住的。”
“真要他被其他虫‘看守’起来，乖乖待在保护圈内，动一步就要引来诸多视线，要不了多久就会逼疯他。”
“而且你也看到了，他身上肌肉密度甚至比得上一些刚入伍的军雌，估计也是个野惯了的。”
“当雌虫也挺好，只要不招惹到雄虫，也不在意钱权，那他应该可以过得很自在。”
军医安静听着。
最后，他抬起眼帘，目光有些复杂地盯着接待虫。
军医轻声道：“你觉得，他长了这样一张脸，出门会安全吗？”
接待虫面上笑意微滞。
军医说：“不是说他长成这样，生活注定不安全，毕竟这不是他的错。”
“我是想说，你觉得，那些雄虫，甚至雌虫，不会对他起心思吗？会舍得放过他吗？”
“没什么文化，身体素质也一般，看起来也没什么家世背景……”
“最适合玩弄了。”
接待虫脸上残存的笑意瞬间消失。
他单手撑着桌面，露出的小臂肌肉绷紧。
军医叹了口气。
他道：“提个醒罢了，还是要看他本虫的意愿，身体如此残缺都没让他长成变态，看来他自己早就接受了，真是乖崽子。”
接待虫不语，抬眸看向木淮毓所在的位置。
军医说：“他很快就会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