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变作熟悉的纯白。
夏约向前走,在路的尽头,站着一个身穿白金长袍的长发男人。
他的衣服不像是人间应有的质感,宛如云一般,边缘虚幻,融入空中,在行动间,有金色的光芒闪烁。
“你...”夏约恍惚一瞬,觉得他好眼熟,好像很久很久以前见过他,在已经被遗忘的记忆深处有这个模糊的影子。
应该是他吧,神?
“夏约。”对方口中轻声叫着他的名字,“好久不见。”
夏约眨眨眼。
不是才见过吗?
“你到底长什么样子。”夏约打量着那张脸,有好多人的影子,明明上一秒记住,下一秒又会忘记,难道这是一张无法记住的脸?
“你想要我是什么样子,我就是什么样子。”对方勾起唇角,又补充一句,“除了吸尘器。”
夏约尴尬一笑。
哎呀,这种事不要放在心上。
神向他走来,行动间浮云流转,他伸出手掌盖在夏约头顶上,夏约恍惚一瞬,好像回到很久很久以前。
梨花落在他头顶上。
站在青石砖上的男人弯腰看着自己,问他许了什么愿望。
夏约蹲着,仰头去抓男人的衣角,却落了个空。
“你是鬼魂吗?”夏约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掌,问他。
男人轻笑一声,“不,我是神。”
夏约站起来,头顶上的梨花簌簌落下,“你有证据吗?”
“证据?”男人似乎很惊讶,挑了挑眉,手腕翻转,指尖捏着一张绿色的一块钱,他将那一块钱递给夏约,“这个能证明吗?”
破旧的一块钱,边缘有被抚平的折角,编号末尾是052,正是夏约的一块钱。
夏约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吃惊道,“真是我的一块钱欸。”
今年刚上小学的夏约脑子转了转,能拿到这一块钱的,一定是神。
所以,他能向他交换一个愿望。
“那你能实现我的愿望吗?”夏约将一块钱塞进男人手里,打算强买强卖,因为第一次做这件事,还有点心虚,眼神飘忽不定,手指交叠在一起。
神握着那一块钱,嘴角勾起,含蓄地点了点头。
他今天路过这里,恰巧遇见这个蹲在梨花树下的小孩。
人的愿望驳杂,可归纳在一起,总离不开钱权色寿。
不过他今天心情不错,能实现一个小孩的愿望。
“你想要什么呢?”
“我想要一个世界。”清脆的童声响起,夏约仰头,脸颊上落下一片白色花瓣。
“一个随心所欲的世界?”
什么都能拥有,什么都能得到的世界。
比许愿还要一千个愿望更贪心。
神蹲下身,平视着小夏约,望进他的眼睛,“让我看看你。”
看看你真正的灵魂。
于是神望进一片柔和的澄澈。
“我只想要一个,我能抵达的世界。”
听见面前人的反问,夏约解释。
他眨了眨眼睛,从神的眼睛里看见一切。
岁月的历史长河在他眼前展开,高举旗帜后落幕的王朝,艳丽绽放直至糜烂死去的美人与弹响绝唱的哀歌。
是他看不懂的东西,无数世界的轮转,星球的变迁。
他可以要权力,要财富,要永生,一切成年人渴望的东西,但夏约依旧重复自己的愿望。
“我能做到,我能改变,以我的意志能抵达的世界。”
夏约看着神的眼睛,说出一句不符合年龄的话。
这是他想要的世界。
“可以。”神收下了那一块钱,“如果有一天你忘记,我会带你重新找到。”
他的人生还没有开始,但神好像已经知道结局。
那是无数人生命的归途。
世界是被分割的整体,即使我们生活在一起,我们所看见的,所拥有的世界都不相同。
我们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像地穴中的蚂蚁,用细碎的残垣铸建自己的世界。
或欣喜、或悲哀,沉沦于此、痛苦于此。
“我会怎么样。”夏约睫毛忽扇,带上迷茫。
如果没有这个承诺的履行。
“会消亡。”
而不是死。
死亡并不是终点,那是比死更可怕的东西。
被消磨、吞噬、留不下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
最终以讣告宣告结束。
“我尝试过进入你的世界。”神看着夏约的眼睛,“我试图成为你的老师、前辈、朋友,甚至爱人,但你看不见,你已经失去看见世界的眼睛。”
神的手指点了点他的胸膛,无声暗示。
那是靠近心脏的地方。
“这就是我想说的话。”
就像他在一开始说的,他并不是想让夏约爱他。
“回去吧。”
神轻轻推了推夏约,夏约后退一步。
白色渐渐褪去,四周变得黑暗,夏约听见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
——“再见”
一切归于寂静。
又过去不知多久。
有重重的鼓点响起,踢踏的脚步声和嘈杂的调子在耳边跃动,鼻尖萦绕着隐隐约约的酸甜酒精味,夏约恢复意识,感觉胸腔有些窒闷,酸涩的热流从喉咙深处涌出。
夏约猛地坐起来,周围是一片斑斓的色彩,凭借肌肉记忆,他飞速冲到卫生间,弯着腰,痛苦地吐出胃里多余的酒精。
“咳咳。”
夏约大口大口地喘息,脑子还有点痛,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
他在洗手台洗了洗手,冷水浇在脸上,神智清醒些。
“这是我之前的样子吗?”夏约看着镜子,熟悉的脸,苍白无血色,围堵嘴唇艳红湿润,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被水浇湿后蜿蜒落下水珠的头发贴着脸或凌乱地翘起。
衬衫解开了上面两颗扣子,露出锁骨。
很漂亮,但是颓废。
夏约抹了把脸,将水珠从脸上甩下。
走出卫生间,夏约在恍惚的光线中找到自己的外套和钱包,离开了这里。
夜晚的冷风吹在他脸上,夏约一个激灵。
“统?”
“阿诺德?”
“你还在吗?”
......
久久没有回应。
夏约独自走了很久,高耸的路灯投落昏黄的光,照亮一把孤独的长椅,夏约坐下,手臂搭着椅背,看着面前的江水,胸腔舒展,呼吸着带着水汽的空气。
有种通透的感受。
他知道,那个莫名其妙的人,已经离开了他。
江水奔腾,似乎从未变过,也一直在变。
就像赫拉克利特所说,人不可能踏进同一条河流。
——————
*都不喜欢统是吧,现在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