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在意这些虚礼,起来说话,灵虚道长道长看着实在年轻,不知道长师承何方?”擎渊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完全看不出这人是位道长,而且这人身量娇小,看上去都不像是个成年人。
灵虚道长起身抬头战战兢兢的回答道:“殿下唤小人灵虚子便可,小人虽长相如此但今岁已是知天命的年纪,至于师承,小人自幼于昆仑山中修行,师父乃是昆仑无名散修。”他并不知道来人身份,但见大总管亲自相陪口称殿下,便知这是位贵人,于是恭敬行了礼后,人家问啥便答啥,其余并不敢多话。
这话一出擎渊直接沉默了,她实在没想到李瑞宁藏了个招摇撞骗的道士,也难为这小孩能面不改色的将这些鬼话说出口,他说的信誓旦旦,但在场诸人估计没一个能信的,至少擎渊完全没信,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擎渊打量着眼前的少年,思量许久总算明白了他身上的违和感出在哪里了,这少年不说话的时候擎渊能直接把他当女的看,就是他穿着男装擎渊都要猜测他是否是女扮男装的,他身形娇小,脸型柔美,是那种半点攻击性的女性化。寻常男子也有男生女相的,像容临涯、单忻都是这样,但他们都是能明显看到棱角的,不论是高挑的身形,宽厚的肩膀,甚至是神情里的自然流露都能很明确的表明他们的男性化特征,但这人却是全然没有的,这大约也是容临涯会认为他美的原因,这是一种对异性特征的自然偏好。
他抬头时这种违和感愈加明显,他眉间正中有一颗红痣,格外显眼,让他平添了三分神性与慈悲,擎渊想了许久总算发现这个人像谁了,他很像是庙宇里的观音神像,但他偏又穿了一身花红柳绿的锦缎华服,这又平白破坏了这出尘之感,故而擎渊觉得他上上下下都充满了违和感。
擎渊一开始找到人时有多兴奋,现在就有多失望,经历过一番漫长的交流之后,问了大半天她除了把自己说的口干舌燥之外竟是毫无收获,这位灵虚子道长怎么形容他呢,大概可以称得上是一个美丽废物,除了一些市井上常见的坑蒙拐骗话术他便再说不出其他有价值的东西了,可值得一听的话都寥寥无几。一开始擎渊还抱有他可能是在装傻充愣的想法,但此时她已然明白这人多半就是如他表现出来的,就是清澈的愚蠢。
“你说李瑞宁养着这么个假道士做什么?”离开灵台山擎渊打发走了身心俱疲的于公公等人,只和容临涯带着穗薇几个去金陵城中闲逛。
容临涯亦不得其解,他不理解的不光是李瑞宁更是擎渊,他问擎渊道:“殿下认为这其中必有蹊跷吗?”有没有可能就依那位于公公所言,三公主就是好心单纯的收留了一位赞助的道士呢。他对于这种皇室子女之间的互相猜忌理解的并不深刻,他自己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独生子,如今有一个妹妹与他年龄也很大,他们兄妹之间别说是什么竞争关系,更像是妹妹完全依附于他,兄妹之间称得上手足情深,他对于擎渊对李瑞宁这个妹妹的防备与警惕感到惊诧,她可以理解擎渊对于二皇子、三皇子的忌惮,但对于三公主也有这个必要吗?一个未出阁的刚刚及笄不久的小姑娘,且听擎渊所述二人之间此前也并无纠葛。
擎渊陷入自己的沉思之中,此前她的确未曾将李瑞宁这个所谓的妹妹放在心上,但这在外头见了一回却是大有不同以往的感觉,她对容临涯说道:“我也不知道,我越是想不明白她的意图,便越是无法心安。”
“或许只是三公主对道教感兴趣罢了,不是听闻大公主殿下亦对此颇有研究吗?”其实要容临涯说擎渊这属于典型的以己度人,她自己心里弯弯绕绕的,八百个心眼子,看别人便也是如此吧。
“希望如此。”擎渊并不是那种轻易能被安抚到的人,猜忌的种子一旦埋下便再难根除,她说:“我不想在金陵多停留了,再等队伍休整两三日,我想直接南下,驸马以为如何?”
容临涯一愣,这与擎渊刚刚与他定下的计划不同,他皱眉问道:“殿下不见宋家人了?况且金陵物产丰富,殿下不想在这做些采买?”所谓采买是委婉的说法,他们在这些大的城镇停留最大的目的是一是大宗采买货物,二是“买人”,自从有了乔家的加入之后,擎渊买人买货越发大手笔,花起银子来毫不手软,什么货都是一船一船的往琼洲运。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想早点走人,宋家人本就是可见可不见的,左右也不过是满足我那点子好奇心罢了,采买之事留一对人马做就是,容临涯我感觉很不好,不想在这耽误时间了。”擎渊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直觉,这金陵城似有一团迷雾笼罩在她的眼前叫她看不清道不明,既如此不如早点抽身离去。
容临涯听她连说两遍感觉不好便道:“既如此就依殿下所说,殿下今日可还要去这城中,要不然……”
“不到那地步,到都到了,怎能连金陵城都不逛一圈。”今日他们的原本计划是在城中走走看看,见识一番金陵繁华,容临涯听这话便不多说什么,他内心有点好笑,擎渊居然也会被所谓直觉所影响。
在这个时候的容临涯对女人的可怕一无所知,他习惯于站在传统男性的视角上对一些看似柔弱的女性选择性轻视、忽视,在许多年后,这个他曾经以为无害的少女李瑞宁会给他带来沉痛的打击,而那时他才会明白这位三公主在布一场多么深远的局,才明白擎渊的直觉有多么的准确。
要说这金陵城有什么不能错过的那便只能是这十里秦淮河的好风光,但这秦淮河的风景只有晚上才是最好的,这会儿还是大下午的,对于秦淮河的夜生活来说实在是为时尚早,擎渊他们想去逛怕也没有人招待他们,故此擎渊和容临涯两人决定先在金陵城中转转。
庙前街因着临近夫子庙和秦淮河很是热闹,人来人往,店铺林立。
擎渊因今日骑马外出为了方便穿了一身鸦青的男装,不过他并没有女扮男装的想法,除了衣服其他都未做刻意掩饰,故而还是一眼能让人看出她是个姑娘家的。她许久没有好好逛街,今天也颇有兴致,在京城里时德元帝对她多有放纵,那时候他她也是闲,有事没事就在京城中大街小巷,漫无目的地溜达,看市井繁华,看众生百态,看人间冷暖,她也是在那一次次的闲逛中看上了容临涯经营的古玩书斋,以此与他结下了不解之缘。如今她出了宫说起来是比以前更加自由了,却已经再难找到以前那样的闲情逸致。
擎渊、容临涯两人走走停停,路过有意思的铺子多有问价,见着一些合心意的吃食点心也都会买来尝一尝,逛的有滋有味。说话间两人正经过一间小巧的首饰铺子,和那些气派辉煌的银楼金店不同这间小铺子门脸不大,但往里一瞧布置的倒是极为漂亮,别有洞天。掌柜的是有着一张笑脸满身珠光宝气的一位丰腴夫人,她见擎渊在门前驻足,微眯着眼一打量就忙迎了出来,热情地招呼道:“哎哟~~客官快里面请,来瞧瞧,我家这金银珠钗、玉镯环环样样不缺的,这样式都是金陵城中独一份的,保准有您喜欢的。”
这些做生意每天迎来送往的人眼神最是毒辣不过,擎渊和容临涯都打扮低调却仍旧逃不过掌柜的锐利的眼睛,她一眼就看出此二人非富即贵,容临涯一身暗纹绣的长衫看着平平无奇却是市面上难寻到的好绣工,擎渊则更是干脆全身上下没有一处绣花,头上未戴钗也未戴冠,但女掌柜一眼就看到了她用来绑头发的发带,织金线的缂丝料子不说下头还坠着两颗龙眼大小的红宝,什么样的人家能拿这样的宝石来做发带,在金陵城中她未曾见过这样的豪富,这样的有钱客人她怎能不欢迎。
热情难却,擎渊和容临涯便进去逛了逛,这女掌柜倒是没有唬人她家的东西虽称不上多金贵但胜在样样都精巧,容临涯家里头女人多,他对这些倒也有点研究,他拿了一对喜鹊衔珠的步摇笑着对女掌柜说道:“这样式倒是别出心裁,从未在别家见到过,这工匠的手艺也很不错,这喜鹊做的栩栩如生,只可惜用的是银,这不是平白浪费了这好手艺吗?”
女掌柜听他这话更是开心,笑得见牙不见眼:“哎哟喂~~这位公子您可真是有眼光,我们家这工匠师傅的手艺可是老几代传下来的,这庙前街上要找着比我家用料好的那是有的,但是要找到比我们家就做工更好的那可是相当不容易的,这银料是因为我家是小本生意,故而不敢囤些贵价的金货这才用的银,但若您想换成金的您这会儿定下样子来,回头给您做好了也是一样方便的,您若是想加点宝石珍珠的那也是一样的。”
“你们倒是会做生意。”容临涯拿起那步摇往擎渊头上比划,笑着对她说道:“夫人看看可还喜欢?我瞧着倒觉别有趣味,平日里带着玩也是使得。”这大约是男人的天性,喜欢一个女人的表现就想在她身上花点银子,不然就觉不舒坦一样,可惜容临涯少有这样的机会,一来是擎渊这样的身份本就是什么都不缺的,二来则是擎渊几乎是容临涯见过的最没有物欲的女人,丝绸锦缎、珍珠宝石甚至古董字画这些好东西,擎渊显然非常懂但是他从未见过擎渊对这些东西上心。
擎渊还未说话,那位女掌柜便连连夸赞直把人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容临涯倒也真觉得不错,问她道:“这要是换成赤金的,再将珠子换成珍珠或玉石的是什么价钱?”掌柜的听这话眼前一亮正感叹自己没看错,这果就是位阔气的主,就听那边擎渊抱怨着说道:“用什么赤金珍珠,咱家有多少家资也经不起你这般挥霍的,这本是胜在灵巧可爱的小东西,你又用金子又用珍珠玉石的反而不美,倒显得庸俗得像个暴发户似的。”擎渊觉得容临涯这会儿倒是不精明起来,他自己也是做过生意的,怎么这会儿要买东西反而摆起阔来,这不生怕别人不把他当肥羊似的,于是她就装起穷媳妇训起这不知贵贱的丈夫来。
容临涯看着她这装腔作势的模样忍俊不禁顺着她说道:“夫人说的是,那咱们便买这一对吧,夫人为了咱们家里里外外费心操劳,小小心意望夫人莫要推辞。”容临涯和擎渊能走到一起真不是没原因的,这两人都是十足的戏精,擎渊这刚起了个话头,容临涯便已经入戏,把自己和擎渊当成一对不宽裕的小夫妻了。
擎渊让容临涯替她将步摇戴上,对着镜子左右看着,总觉哪里不对劲,于是对掌柜的说道:“这身衣服不合适,你们这附近哪里有成衣铺子?”她此时身上还穿着男装,头发也梳得英气的样式,搭配这样纤细又灵巧的步摇自然不合适。今日她兴致正好,本也是闲逛,便要玩个开心。
女掌柜也并未因痛失定制金步摇的生意而失落,依旧热情洋溢地给她介绍道:“夫人如果是要买成衣,咱们这隔壁便是成衣铺子,老板何家娘子是我们这儿有名的绣娘,手艺也是一等一的,他娘家兄弟就是染布的,价格也实惠的很。”
擎渊对她点头道谢,对容临涯说道:“你先挑着,再帮我选几件好的,等我片刻,我去隔壁换了这身男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