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完这个问题,裴瑾尘看着南湘,两只手在桌子下大腿上抵了抵,纷乱的心渐渐沉静下来。
裴瑾尘意识到自己似乎问了一个蠢问题。
他是一个唱戏的伶人,前些年跟着师父走南闯北到全国各地都演出过,只是去年三月师父到了徐城,师父买下了景园,他们这个戏班子才安定下来。
所以若是她先前听过自己的戏,那一定是认识自己的。
裴瑾尘微笑着看着南湘的眼睛,原先一时之间想不起是谁的,但是那清冷的眼神深处,裴瑾尘感受到了锐利和漠然,是那种对生死的漠然。
女人虽然穿着一身灰棕色的衣服和裤子,看起来温和无害,裴瑾尘却能从她英气的眉眼中看到了一种强大的自信,一种军人的气场。
所以眼前的这个让他好奇惊艳的女人就是皖区军阀的少帅陆少帅,也就是一个月前让整个景园都格外重视的客人。
那一次他就感觉到一道清冷锐利的眼神一直追随着他,演出完的时候,他还对上了那道视线。
难怪这一次在马路对面他就感受到了一道很是熟悉的视线。
原来如此。
世人皆道皖区陆少帅虽是一介女子,但却是整个军阀中最强大也最狂妄的,手段狠辣,连她的父亲陆大帅都要退让三分。
可是,他这次见到的却是不一样的……
裴嘴唇动了动,正想说些什么,南湘看到裴瑾尘的神色变化,知道他已经猜到了,于是不紧不慢地品着茶:
“这茉莉花茶果真清雅幽香,就像一个月前在景园我看先生的那次演出一样清雅幽香。”
“陆shao ……”
裴瑾尘的“少”字发音还未吐完,南湘抬手,轻笑打断:
“如今这海城也进入了初夏,堇花如结漆,茉莉似清雪,水绿涟涟送春归,风点萋萋迎夏来。值此,与先生相遇,友人相称便可。裴先生,认为如何?”
裴瑾尘笑意潋滟,远远的一方斜阳的余晖落入他眼眸,揉碎了清浅的温柔:
“好,陆姑娘。榴花红似火,鸢尾蓝琉璃,晴空斜阳幸相逢,今夜江边可一同?”
裴瑾尘修长如玉的手指端起茶盏,低头小啜,长长的衣袖遮住了他的脸。
裴瑾尘有些忐忑。
虽然他理解了南湘的意思,有邀他一起去海城的浦江游玩的意思,不过南湘没有确定时间。
而他直白地将时间定下了,有些唐突了。
他的心起伏不定,有紧张,心中也有一丝隐秘的期待。
裴瑾尘没有去深究,他怕他一深究就会得到一个他目前无法承受的答案。
“好啊。”南湘看着男人喝完茶,规规矩矩地坐好,一双桃花眼清清冷冷却能看到他眼底的紧张与期待,南湘心中的愉悦渐浓,
“不过……”
听到这两个字,裴瑾尘的心一提,巨大的失落快要将他淹没。
他不知道为何这样。
不过就在那一瞬,他看到了自己的心的失落海潮退去,一瞬间就有花的种子落地生根迅速生长绽放,霎时便是一片喜悦的花海。
“不过,我们先好好享受这茶摊的片刻宁静,等今晚八点在榴因阁见。我去订房,到时候裴先生直接过来,会有人带你来找我的。”
榴因阁位于浦江西岸,是海城最大的茶楼,同他们现在所在的客舍茶摊不同,榴因阁建有六层,古朴典雅,是旧时文人喜欢来此品茗赏景的地点,虽然旧朝的统治已被推翻,但榴因阁依旧,海城的名流们喜欢来此听曲品茗,新青年们和一些文人学者们也喜欢来此聚会品茗,赏浦江景色,抒情言志。
“好,多谢陆姑娘的盛情相邀。”裴瑾尘向南湘拱手。
南湘见状,也拱手致意。
“难得交到一个志趣相投的朋友。”
南湘的这话说的极慢,狭长的丹凤眼里笑容幽深,裴瑾尘微微错开,不敢让自己陷进去。
心中突生波澜,情,他不能沾,不能碰,他不愿落得像她那般的下场……
裴瑾尘敛了敛眸,将心中的负面情绪一一消化干净,不让人发现,脸上的笑容依旧温雅随和。
南湘手微顿,没有多说什么,依旧在悠悠地喝茶吃着点心。
两人这次的交谈很是愉快,裴瑾尘等到南湘喝完茶之后才一起离开赵记客舍茶摊,两人在一处街道分道扬镳。
南湘刚笑盈盈地跟裴瑾尘告别,脸上的情绪渐渐收拢,迅速归于平静,神色淡淡的走着。
南湘没走几步,就看到了她的副官陈瑛。
陈瑛也是便装,一身浅灰色的西装修身,白色衬衫整洁干净规矩,看起来像是一个温润的贵公子。
陈瑛看着南湘,眼眸微动,低头,态度十分恭敬,遮住眼底的复杂情绪:
“少帅。”
南湘看了一眼陈瑛,淡淡地“嗯”了一声,便继续往前走去。
陈瑛紧随其后。
“少帅,李锦安的情况已经打听清楚。已派兄弟暗中保护。”
“注意保持距离,留点空间。”
陈瑛知道南湘说的是让他们注意分寸,不要侵犯李锦安的隐私。
“兄弟们心中都有数的。”
“回去再说。”南湘的脚步越来越快,神情依旧冷漠,淡然地看着这座繁华的城市。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黄包车和小轿车穿梭着,虽是傍晚,热闹异常,而南湘却觉得很孤独。
南湘眼睛向上看,夕阳下沉,就像这个旧时代一样终究会下沉,明日太阳初升,又是新的一天。
一个人担着,很累,很孤独,但却是值得的。
但是以后或许不会了。
南湘不期然地想到了那双清雅温柔的桃花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