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印一路往外走,乘电梯下楼,穿过大厅的时候被沈怀研看到了。
“苏印姐,你去哪里?”
苏印回头,看到坐在待客厅的沈怀研还有老范,许是她现在满脸的冷漠还有苍白的脸色叫沈怀研有些奇怪,他又问了一遍:“你去哪里呀?感冒没好吗。”
苏印停下步子,这一刻理智才像是回笼,看着他们,一时无言。
她在那里站了好半晌,就在沈怀研觉得不对,要走过去看看。
“我不去哪里。”她声音很低,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说完,转身一步步往回走。
走的相同的路线,经过大堂三三两两的人群,绕着仿木质的旋转楼梯又上了楼。
走到自己房间的门口,她隔壁的那扇门紧闭着。
她停顿几秒,拿房卡开门,回到自己房间。
苏印把自己丢进床里,身体紧贴着酒店带着轻微消毒水味的床铺,她侧身躺着,长发遮住了半张挺秀白皙的脸。
她出神的看着屋子里的某处,傍晚时分,冬天惨淡的太阳透过窗帘的缝隙倾进来,她微微蜷缩着身体。
雪白床铺间,她晕晕乎乎的睡着。
也没有睡着,半梦半醒的状态。
不清楚在床上躺了多久,外面的天色暗淡下来,房间里没有开灯,显得更暗一些。
楼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些喧闹。
苏印躺在那里,从那些嘈杂的话语中依稀辨别出来,他们说,下雪了。
她掀开刚才随意扯过的被子,下床走到窗边。
真的下雪了,酒店的庭院里只有几盏路灯,借着灯光能看到飞扬的雪。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楼下的人显得有些兴奋,也可能大多是旅客,也有来自南方的,看到雪更加兴奋。十几个年轻人,都穿着羽绒服一头扎在雪地里。
苏印靠在窗边,安静的看着。
隔着一堵墙的隔壁房间,一道身影也站在窗边,屋内同样黑漆漆的,只有他指间的香烟火光分外显眼。
他沉默着看着窗外的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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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冬天。
周焕结束了一场场地内的直线竞速赛。
队友拿着水等在一旁,见周焕拉开车门下来。
他边走边摘掉头盔拎在手里,露出一张白皙冷淡的脸,接过水仰头喝了。
“0.002秒的成绩差距险胜。”
成绩算不上好,但也摘得桂冠,第一的记录也未被打破。
周焕听着这个成绩,神情很淡,没什么多余的反应,只冷淡一句:“嗯”。
队友觉得眼前的周焕有些不一样了,他正在疑虑时,周焕已经大步向场外走,忽视了场内观众因他而起的欢呼。
周焕确实变了很多,那时候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变化。
刚玩儿赛车的时候,他痴迷的并不是天价的赛车,摘得桂冠时场内的欢呼。
那是他和许青云闹翻的第五年,浑浑噩噩的在国外飘荡。
从小信任却莫名成为他后妈的韩丽;一辈子困宥在飘渺爱恨之中,连自己孩子生日都不记得的妈妈;天生薄情的许青云。
他长在一个畸形的家里,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是个畸形,血液里不知何时激增出了乖戾。
他在荒唐度日里,把自己玩儿烂之后,已经无聊到开始去找死,用一切暴烈的方式。
赛车是他玩儿命的发泄途经之一。
在他成名的那场野外赛上,没人知道一路领先的新人选手在快抵达终点时松开了方向盘。
跑车漂移惊险的擦着山壁而过,轮胎在地上摩擦出明显的划痕,透出焦味。
即将拥抱死神的那一瞬间,他一脸冰冷,眼中是乖戾的兴奋。
那场比赛的记录至今无人打破,没人比得过一个不想活的疯子。
周焕曾经一度以为,他虚无的人生不定在哪天就会突兀的结束,他这样的人,甚至都没人会怀念和惋惜。
可是,他在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带了离家出走的女孩儿回去。
他在同样无家可归的人身上,攫取了一点点被依赖和被需要。
就是那么一点点微弱的、甚至有些自以为是的被需要,他没再让脏烂的自己继续粉碎下去。
又试图把自己重新拼好。
周焕习惯在回家之前先去常住的酒店待一会儿,如果赶上有训练和比赛的时候,他会洗个澡,这样一进屋就能给苏印一个干净的、褪去戾气的拥抱。
这次他回去的有些迟了,因为要处理赛车出售的手续。
早上出门的时候他告诉苏印,下午会早点回来,但比说的时间还晚了好几个小时。
周焕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往下拉了衣服袖子,遮住手腕上的一片比赛磕出来的淤青,才开门进去。
距苏印从家里出来已经过去了半年的时间,他们暂时在这并不大的两室一厅居住下来。
一间卧室他们住,光线很好的那间做了苏印的画室。
起初,苏印还是去学校的,但是后来就怎么也不肯去了。
周焕也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她最后一次去学校,回来后就一个人坐在沙发里,眼眶红着,明显是哭过。
她说:“我不想去学校了。”
周焕沉默了一会儿,拒绝的很干脆,“你得去。”
他知道,苏印要走的路和他不一样。他不能叫她和家里闹翻又中途辍学。
苏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累赘?”
“没有。”他还是习惯性的少话。
周焕坚持了一周左右的时间,最后,还是被苏印说服了,不再去学校。那段时间,她很敏感,周焕知道不能再刺激她。
后来周焕想,如果苏印这次行差踏错的叛逆,是她母亲长期控制之下结出的苦果,那他就是最利落的帮凶。
他和苏印一样胆怯固执,在遇到问题无路可走之下,选择了孤注一掷的“逃亡”。
她在他的帮助之下,成了一个尝遍苦楚的受害者。
虽然不再去学校,苏印的生活被周焕安排的还算不错,周一到周四,她跟着一位绘画老师继续学画画,周六周天,是苏印自己找的工作,在一家美术机构教小孩画画。
另外一种忙碌的生活,让苏印的病情逐渐好转。周焕想,应该是好转了,因为他到后来很少看到苏印再吃那瓶药。她脸上也会有发自内心的笑容。
她笑起来很好看。
他们其实是过了一段快乐的生活,只不过是后来的分手,将这些并不算多的快乐掩埋掉了。
周焕会去画室接她,然后一起回到房子。苏印爱干净,有些轻微的洁癖,将房子收拾的很干净,但也仅仅是收拾屋子。两人住的久了,周焕才发现,苏印做其它事情的能力基本为零。
不会做饭,勉强能煮个面。洗个衣服,动作看起来都很笨拙。洗碗,能在厨房里斗争大半小时。
有一回周焕生日,苏印难得下厨。她煮面,周焕坐在客厅等了一个小时,饿的前胸贴后背,还没等到饭。
他进厨房去看,苏印皱着眉看着锅,跟在实验室做实验一样的表情。
周焕被逗笑,最后带着她出去吃饭,当晚搂着她进了卧室换了一种方式饱餐一顿。
后来,周焕赛车的时候出了一些意外,受伤进了医院。苏印到医院的时候,就看到周焕的额头缠了纱布,伤口缝了好几针。他昏迷了好久,苏印那次真的被吓到了。
在周焕恢复后,苏印难得很认真的和他谈了一次。
内容就是,叫周焕再别参加什么危险的赛车比赛了。
她知道,他参加比赛很大程度上是为了钱,她的吃穿,他们的花销,她学画画的费用,都是周焕来拿的。
周焕调侃一句:“怎么,怕我死啊?”
苏印被这句话刺了一下,气急道:“你要是瘸了残了,我不会照顾你。”
周焕笑:“怎么,要去找别人?”
她答:“是啊,反正你也废了残了。”
周焕逗她:“别人能有我好?”
苏印呛声:“比你好。”
他笑着问:“真的?”又贴着她的耳朵,低声一句:“你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说话没正经,苏印脸色绯红,拿眼瞪他。
周焕妥协了,承诺以后不参加危险的比赛。
可赛车,哪有不危险的?
他腕上的淤青就是证明。
周焕扯着袖子遮住,进门看到客厅里没人。
他往里走,浴室的门半开着,她正站在那里洗衣服。
松松绑着的马尾,随着搓洗的动作有几缕落下来。她的侧脸,有种说不出的安静温和。
他站在门口,看了好半晌才抬步过去。
苏印回头看他,“你吃饭了吗?”
周焕摇摇头,看着她,手腕处的伤似乎都不怎么疼了。
他看着苏印,清丽的脸,她安安静静的性子,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让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像是突然就有了牵绊。
走过去,抓住了她放在盆里的手。
水是冷的,这里条件并不算太好,十一月还没有热水,她的手被冻的有些冰凉。
一个温热的身体从后背贴上,他的大手覆在她放在盆里洗衣服的手上,指头紧捏着她的指缝,紧紧的扣着。
他温热的手,在同样冰冷的水里传达着热意。
“怎么用手洗?”
“停电啊。”
“太凉了。”他声音懒懒的,下巴放在她的肩上。
苏印没说话,换盆里的水,他就寻着她的手。说:“好滑。”
“因为有洗衣液。”
好半晌,她回身仰头看他。
他圈着她的腰身,两人离的很近。
周焕的身体很热,常年锻炼之下的他劲瘦而挺拔。
“你这样,我洗不了了。”苏印笑笑,停下动作回头看他,被他轻轻的吻了侧脸。
他握着她的手从水里出来,低头看着白皙纤瘦的手,低声说:“不要洗了。”
苏印被他带着转了身,抬头看着他。他垂眸时长睫掩盖着情绪,总是显得有些冷淡。
指尖被吻住,苏印像被烫到一般往回缩,却听见他说:“未来画家的手,是很贵的。”
苏印双手还湿着,就被他拥到了卧室里。
在被进入的瞬间,苏印濡湿着眼睫埋头在他的怀抱里。
他那天比以往要疯狂很多。
苏印平稳着呼吸,含糊断续的问着什么。
他没听清,短暂的停下,附身靠近她,“什么?”
靠近时,他听到苏印低声询问:“未来画家的手,很贵吗?”
周焕顿了一下,重复了一遍,却说:“苏印也是很贵的。”
说完又纠正,“最贵的。”
那晚他们半夜未眠。深夜时下雪了,北京的初雪。
外面天寒地冻,大雪纷飞,屋内却因为有他的存在而变的温暖。
床头桌上放着苏印白天看的书,书签所在的那一页写着:
【爱以多种形式存在,但令人向往的爱,是让人圆满而非堕落痛苦……】
第二天,苏印翻开那一页,写下了备注,“我有了最贵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