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夜，已经黑透了。
关才灵喝了不少酒，因为祭奠，醉酒之下，才坠落到这口枯井里。
他回忆，小时候村里好像是有这样的一口井。
原来这里还该有一座祠堂才对。
村里不让随便进去，小时候只有祭拜的时候，才进去瞧过几眼。
不过当初那场灾祸……
估摸着一把火烧干净了祠堂。
关才灵嗤笑一声，
就剩孤零零的他了。
哦，对了，现在还多了一口井。
至于为什么祠堂中会有一口井，现在也无从得知了。
狭窄的月光，投下，照在巴掌大小的石碑之上，让人心慌。
关才灵抬头往上看，突然觉得世界变得狭窄了。
狭窄到只能容下自己。
眼睛透过模糊的水珠子，看着头顶的月亮。
突然觉得渗人，圆月好像凉成了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
“长大了，身体还记着村长婆婆的话。”关才灵自言自语。
充满好奇心的孩子，受着宠爱长大的孩子，总是天不怕地不怕，又顽皮。
关才灵小时候就是。
村里的祠堂，不让进，不准随便摸祠堂里的物件。
越是神秘，村里一群顽皮的孩子，就越想一探究竟。
证明自己胆大，证明自己已经长大。
关才灵和幼时玩伴，终于在一个夜晚，商量着偷摸进去。
可惜刚进去，就碰到了村长婆婆。
小石村的村长，是一个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婆，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颇为神奇。
虽然关才灵和小伙伴，平日里早已见惯了村长婆婆。
但黑灯瞎火，猛地打开门，黝黑一片，看见一张和树皮一样——
干枯，开裂，老得不能再老的脸。
透着煤油灯的黄光，瞳孔萎缩，但深邃无比。
“天黑了，碎脸婆婆会在逝者的居所，割下小孩子的脸，做成面具，缝在自己的碎脸上。越缝脸越碎，碎脸婆婆就越疯狂。”
“到时候，她会敲碎遇到的人，身体每一寸骨头。”
“所以天黑了，不要乱逛了，回去，关上门，躺在床上，做个听话的好孩子。”
关才灵和小伙伴，听完，甚至吓得抬不起腿。
甚至还有一股骚味传出。
不记得当晚，怎么回的家，只迷糊记得，回家后，脑子还是迷糊。
第二日白天，才想起今日是村长婆婆上山的日子。
村里人死后，便是哭丧，三日接灯，六日送灯，做七守夜，上山下葬。
那前一日，晚上他们遇到的是什么样的存在。
关才灵和几个小伙伴，发了烧，嗓子哑得说不出话。
但村子里家家户户，忙着丧事。
自家人担心，但也只能等着丧事最后的环节结束。
后面发了好几天的烧。
几个小孩子身体好后，和大人说了这段离奇的经历。
但也只当小孩子烧迷糊了，没放在心里。
不过此后，便再也没有村里的小孩子，说要偷偷进去祠堂了。
……
关才灵看着眼前的小石碑。
更像一个随意插着的小石块。
突然就回忆起了幼时的这段记忆。
“谁？！”
关才灵大喝一声，灵识探到了一个身影。
再去探的时候，就变得模糊，好像随时就要失联。
猛地一个激灵，灵酒带来的醉意都消散了许多。
召唤法阵亮起，一只独腿猱，就起跳着追了上去。
这是属于关才灵的御兽，是一只兽魃，在不死宗也是最上佳的御兽。
也可见得师父对他是多么的好，亲生儿子的待遇也不过如此。
扑通。
身体倒地的声音响起。
关才灵赶过去，是兽魃将一个干枯的身子扑倒在地。
月光打在上面，依稀可以看见是一个男子。
“果然是你啊，狗哥。”男子出声。
关才灵恍惚。
好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
眯着眼睛，顺着月光，看着男子的面容轮廓。
“虎子？”关才灵不确定。
男子没有说话。
但关才灵问了一句后，便再次说道：“虎子，你是虎子。”
这回声音带着确信，带着不置可否。
虎子是他幼时，小石村的玩伴。
兽魃依旧扑着身下的身体，不过目光之中带着疑惑。
关才灵目光之中，将手搭在起身的虎子肩膀上。
兽魃目光更加迷茫了，看着自言自语的主人，松开了手。
关才灵自言自语，也是常见。
它没有想太多，只是跟在关才灵身后，离开小石村。
不远处，月光落入井内，空无一物。
…………
……
（五）
关才灵唤出法舟，载着他和虎子，向着不死宗飞驰。
“虎子，没想到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现在外面危险的很，魔物众多，这回你和我回去，我现在可是御兽师，定保你平安。”
虎子愣头愣脑地对着关才灵说道：“我相信狗哥！”
关才灵，今日欢喜极了。
有些记忆就像熊孩子，你想要逃，他们却一直追着你跑，一边跑一边发出脆生生的笑，尖锐入耳。
每年今日，小石村的那些记忆，就一直在他耳边回响。
今日遇见虎子，关才灵耳旁，才总算清静许多，效果比灵酒还要好上数百倍。
可不欢喜么。
欢喜到，关才灵完全忽略了，眼前的虎子和记忆中的虎子，竟然是一模一样，没有半分差别。
总算到了青御峰。
山脚护山结界外，站着一位穿着粉裙，俏皮的女子。
女子的模样正是关才柩。
这十多年的相处，关才灵和关才柩亲密无比，堪比家人。
关才灵甚至早已暗生情愫。
“师兄，你回来啦。”还隔着老远，就听见了脆生生的叫喊。
关才灵心中觉得暖极了，没想到小师妹一直守着他。
“狗哥，这位是嫂子吗？”一旁的虎子打趣道。
关才灵给了虎子一个肘击，示意不要乱说话，嘴中却是没有否认。
飞舟落下，看见眼前俏皮的女子，拿出一个木匣子。
“师兄，我等了你好久，你总算回来了。”女孩一边说，手里一边从木匣子里面端出一盘盘灵肴，浮在空中。
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关才灵突然鼻子一酸，小师妹是个顽皮性子，虽然爱吃，但鲜少亲自动手。
这些不知花了多少功夫。
从外面身心俱疲回来后，无论男女，即使早已辟谷，不会饥饿，但此时能吃上一口佳肴，都会觉得幸福无比。
“师兄，赶紧尝尝，这可花了我不少功夫。”拿出一张木桌，灵肴落在木桌上。
“嘿！”虎子这时候，用手戳了戳关才灵腰部，“狗哥，这嫂子不错。”
关才灵没功夫理会虎子，大口扒拉着。
眼前的女孩，看着吃得正香的关才灵，笑眯眯的，好像十分满意。
“狗哥，虎子我啊，也饿了。”
虎子想要尝一口，却被关才灵抬手，轻轻推开：“待会，我给找吃的，现在这些都是我的。”
“哎呀，狗哥护食了呢。”
关才灵抬头突然看见女孩诧异的目光，于是笑着解释道：“好久没见了，只是打趣。”
女孩眼睛中充满着迷惑，不过很快又笑眯眯的了。
……
饭饱，关才灵他们入了护山结界。
女孩目光闪过一丝惊喜。
关才灵领着，到了一处空房，给虎子找了处居所。
“师兄，夜晚了。”女孩娇羞道，带着告别的意味。
好像体内的灵酒才发挥了最后的余劲。
“师妹，等会再走，我有话想对你说。”
一旁的虎子这时，吹着哨音，关才灵瞪了他一眼，示意他进房去。
虎子倒也是没有再多胡闹，进房关好门，懂事地留给他们单独相处的空间。
女孩更娇羞了，脸上恰到好处闪过红润。
关才灵看着眼前的女孩，充满深情，鬼使神差着，就冲过去，双手展开，将女孩紧紧抱在怀中。
今日得而复失，关才灵好像要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攥紧，害怕再失去些什么。
青春的身体，荡漾着新鲜的气息，这是属于这种年纪独有的味道。
女孩突然十分大胆，顺势踮起脚，轻轻吻了一下关才灵的下嘴唇。
这个举动，就好像一把火，点燃了关才灵。
关才灵攥得更紧了，低头，感受着扑面而来，温热的吐息，就像潮汐。
女孩闭着眼，关才灵将嘴印了上去。
久久，潮汐才退出，两人才松开嘴。
突然传来一声咳嗽，两人慌乱松开。
原来是师父来了，岂不是所有都被师父注意到了。
关才灵心中腹诽。
师父目光之中带着震惊，带着疑问…
关才灵今日才注意到——
原来一本正经，古波不惊的师父，原来能有这么多的表情。
关才灵突然有做贼的心虚感，再看旁边的关才柩，早已将头埋入了怀里，畏畏缩缩的。
他突然胆子大了起来，目光直直盯着师父说道：
“师父，我想和师妹结成道侣。”
说着，便用手紧紧握着旁边的女孩。
关圣，铁面魂将，此时抬起手，脸上带着不可置信，无法理解。
关才灵目光不曾动摇，仍旧直直盯着师父。
过了好久，关圣才放下手，带着最后的希冀，问道：“想好了？”
关才灵毫不犹豫点头。
最终铁面魂将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转身离去，面容满是忧虑，身子都佝偻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