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IcItAS飞行任务三 – 任务日307
ARES 3 太阳日303
“我们到了。”
盯着电脑屏幕的星光熠熠抬起头来，屏幕上显示着一张蜓蜓如今弃置虫茧背后的水晶墙上显现出似乎是一团霓虹光晕的照片。“啊？”她回应道，“抱歉，我刚才在想其他事情。”
“怎么……噢，”蜓蜓望过来越过独角兽的肩头看到了屏幕上的照片，“是已经觉得我烦，想让我回去了？”
虽然是调侃的语气，星光熠熠听到这句话还是感到浑身一阵激寒。“你要是敢再想回到那玩意里面去我可饶不了你，”她甩了一句，关掉了图片浏览器，“不是，我想的和这个没关联。”
“小姐们，别逼我把车掉头开回去，”马克叨叨着，“真的，算我求你们了。反正我本来就可能要换电池，所以我希望走这一趟至少得有点成果。”
他们往e区东北偏东方向走了十千米，来到了另一座火山或者山脉之类的地形旁边——眼前这一角有两座山峰，每一个都显着高于e区的那座矮丘。马克把车停在火山山脚附近，他们出这趟门还在鞍包里带了一号漫游车的电池，还有为漫游车内提供额外热量的RtG。山侧在他们前方和缓地向上延伸。
“上等食盐哪里找？”马克问道。
“马克，我是知道一个寻找宝石的咒语，”星光答道，“不过我还没遇到过有马的天赋是在地里找到食盐。抱歉了。”
马克耸了耸肩。“额，”他说道，“那我们就再开远点吧，看看另一头有什么东西。”
漫游车缓慢却平稳地攀上火山一侧，直直朝着山峰之间的鞍部开去。只花了几分钟时间，他们就驶上了坡顶。地面在车下滚滚远离，接着马克突然急踩刹车，漫游车猛地一抖。车轮肋纹陷进了松散的泥土与沙石里，微微滑动了一点，接着死死停住了。
“哇。”他感叹道。
“马克，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星光没好气地骂道。
“这不是玩笑。”马克说道，“都穿好太空服。我们得出去看看。”
十分钟之后他们三位站到了山顶，向东望去。
与西侧的缓坡不同，面向东侧的山坡在距离马克停车的不远处直坠而下。在他们面前的下方延伸出一个巨碗，一段平原的长舌自南侧突兀地伸入碗中，尖端上又突起一座小小的方山，状如一只几乎被风侵蚀殆尽的斯芬克斯。在这几样地貌之外，在面前的巨碗之外，甚至在超出地平线之外的遥远另一端，视线可及之处的朦胧远方升起一道蜿蜒的漫长山脊；那里标示着这个巨型陨坑的边缘。
而火星似乎把它有限的几种色彩全部集中到了这一处胜景之中呈现出来。可能是火山喷出物或者冰的某种亮色物质几乎将双峰漆成了明耀的白。山坡仍然是红灰的阿西达里亚平原主色调。坡底的碗状盆地却是另一番光景，蛰伏着连遥远却明亮的正午耀阳都无法照亮的晦暗的近黑。而岩石露头上那座被风磨平的方山则形成了鲜明对比，涂着几乎亮得发光的锈红；远处陨坑边缘的色彩受到距离与火星上稀薄得可怜的大气影响变得柔和起来，逐渐褪成粉色。
而就在南侧碗沿下方的一点，位于岩石露头与南侧山峰之间，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马克举起带着相机的那只手臂，把镜头缩放调到了最大，看着投影到自己头盔内侧的视频输出。“老天，”他大气都不敢出，“草了都。简直不敢相信我能看到这个。”
“咋了？”星光的视线顺着马克僵直的手臂指着的方向看去，“又是宝石？”
“噢，比那个罕见多了，”马克问道，“你的太空服现在显示的温度是多少？”
“呃……”星光的视线回到自己的太空服内，重新聚焦在面罩下方的数据输出上，“比冰点高一度。”
“正如我所料，”马克解释道，“必须在绝对完美的环境条件下这种现象才有可能发生。气温要落在一个一两度宽度的范围内。气压必须接近这个星球上能够达到的极值。下面那个位置的气压一定比我们这里的山顶上高得多。”他的语速忽快忽慢，说着说着糊成了一阵连珠炮似的喃喃低语。
“马克，拜托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水。”马克擎着的手伸出了一根手指，“我们正在目睹一种数世纪之内没有其他航天员有机会在这里观察到的现象——火星表面自然形成的流水。”
“真有那么重要么？”旁边的蜓蜓问道，“要是我们乐意的话说不定都能造个喷泉出来。”
“从科学角度来看，其实没那么意义重大。”马克答道，“我们早就知道在适当条件下可能会有液态流水在这里存在。人类第一次正经尝试使用太空探测器拍摄的照片绘制火星地图时，他们将火星海平面设定为平均环境气压高到足够在完美条件下允许液态水存在的高度。之后，我们又了解到这里有高氯酸盐的存在以及它们的防冻作用，还在卫星影像中看到了流水引起的滑坡。我们十分清楚这种事情有可能发生。”
“但现在是一个特殊的历史性时刻。这一现象的产生要求一切都必须恰到好处。气压不够高，水就无法保持液态。温度太低，就会结冰。温度太高，水就会立刻沸腾蒸发掉。然而此时此地，我们在正确的时间来到了正确的地点，一切条件都堪称完美，于是我们在火星上看到了一道瀑布。”他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伸直的胳膊，“正因如此，这一切都会被记录下来。”
星光听了不寒而栗，连她的太空服都跟着一起打了个哆嗦。“如果在这里连水都这么罕见的话，”她感叹道，“这个星球可真是糟透了。”
“唔，难说，”蜓蜓倒是饶有兴致，“这里是很糟糕；它想要我们的命，不过这一片的样子有点让我想起了废土……”她把语气重点放在土上，“在我们那里，虫巢附近一带。”她朝着马克靠近了一点，“我们要再靠近一点研究吗？”
“不行，”马克摇了摇头说道，“坡度实在是太陡了。我不会再让漫游车冒比这更大的险了。而且等我们真的走到那里的时候，说不定都已经结束了。”的确，流水反光的闪烁似乎正在减弱，速度比太阳在空中的缓慢位置移动能引起的亮度变化要快不少。
人类放下了伸直的手臂，活动几下缓解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引起的肌肉僵硬。“明白吧，”他说道，“这种事情才是我选择当个航天员的原因。”
“和五个外星人一起被困在一个荒漠星球上？”蜓蜓嘲了一句。
“呃，这个当然不算，”马克改口道，“不过想想看；我们是在这个星球上目睹到此类现象的第一批生物。就算不提这个，我们也会是站在这个位置，看到这样的景色，眺望那道地平线的第一人。无论我们走到哪里，我们都是在开创先河。第一次触碰那块岩石。第一次挖掘那处泥土。观史无前例，行开天辟地，敢为天下先，第一，第一，第一！”他拍了拍自己装着摄像头的胳膊补充道，“现在我们只要带着我们的发现回家就行了。这就是成为航天员的意义所在。”
星光自嘲地喷了个响鼻。“是没错，”她嘟囔着，“而我是带着我们世界的一艘太空飞船……意外到达另一个世界的第一。”
“能有一个第一就算一个，”马克答道，“等你们回家之后你们会成为永远的英雄的，知道不？”
这回星光的响鼻动静更大了，震惊甚至盖过了嘲讽的成分。“你说我？英雄？是让我们困在这里的英雄吗？”
“是助我们脱困的英雄，”马克答道，“是让我们有机会生存下去直到等来救援的英雄。如果没有了你和你的魔法，那就不会有洞穴农场，也不会有任何食物，只会有三只在大概一百五十个太阳日之前就死翘翘的小马。没有了蜓蜓，你们都不可能离得开居住舱，要么只能尝试穿备用Ares太空服凑合度日。是我建起了农场，而莓莓的打理则让它真正步入正轨。没有火球的体力，我们就没办法搬运土壤与粮食。而如果没有飞火时刻监管大家的身体状况的话，我们可能就会有一位甚至好几位遭受永久性的身体损伤。”
“星光，我们会活下来的。我们会活着离开这颗操蛋的星球。只因为我们在这个星球上坚持生存了一年半载，我们就都会成为不朽的英雄，在记忆中永存。”
“一千年是小马有关这类事情的传统说法。”蜓蜓仍然不忘吐槽。
星光一屁股坐倒下来，垂着头。“我可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英雄，”她喃喃道，“像莓莓这样的，那是当然，是她让我们能活着着陆的，我不认为还有谁也能做到。而飞火在我们那里本来就当过各种各样的英雄。甚至蜓蜓也是幻形灵中的英雄。”
“确实。”当事幻形灵自谦承认道。
“但我只会耽误事，”星光继续说道，“没错，我的确做过几件事情，但由此产生的问题比我解决的还多。要不是因为我，我们甚至都不会来到这里——你会和你的机组一起回家，而我们会做，额，什么都行。我只是一直害怕得要命，努力尝试自保，同时想出各种办法尽量让大家多活一段时间。”
“通盘考虑，你在这方面还挺踏马擅长的。”蜓蜓评价道。
马克跪了下来，伸出手隔着太空服放在星光肩头，用力靠了靠让她能感觉到重量。“英雄不一定要无所畏惧，”他说道，“他们不需要具有超人般的能力。我并不是尼尔·阿姆斯特朗。我甚至都比不上克里斯·哈德菲尔德。但英雄永不言弃。英雄能够在经历大多数人都撑不过的难关之后存活下来。就是这么简单：不要死。今后的人们在审视你的时候，说的不会是，‘那个叫星光熠熠的家伙，她翻车的次数也真够多的，不是吗？’他们会说的是，‘她究竟是怎么在另一个宇宙里活了一年半的？还是在一颗几乎没有空气的星球上？还要自己种出粮食？自己造出逃生飞行器？换了我是根本做不到的。’这才是他们对你的真正评价。”
“真的？”星光熠熠从泥地上起身，“那他们谈起你的时候又会说什么呢，马克·沃特尼？”
“他们会说，‘马克·沃特尼就这？没我想象中的高嘛。’”
小马与幻形灵会心一笑。
“不过说真的，这件事我已经想了很久了，”马克继续说道，“你们小马是怎么对待英雄的？”
星光熠熠耸了耸肩，“我和我们这个时代的六位最大的英雄住在一起，”她说道，“其中一位还是个公主，而就算是现在她走在街上大多数时候都不会有一半的小马停下来看她。如果不是太阳公主或者露娜公主，我们似乎都兴奋不起来。”
“对人类来说可就太不一样了，”马克感慨道，“成为一名人类英雄带来的问题是，你是没法回头的。有了一桩英雄事迹，你的一生就与英雄脱不开干系。比如刚才提到的那位尼尔·阿姆斯特朗，知道吗？他其实内向得很。要是可以选择的话，他更多会愿意与机器打交道，而不是与人交流。总是一言不发，神出鬼没。然后他成了第一名在月球表面行走的人类。之后他就再也没能享受到一刻的僻静，至死方休。从此他再也做不了任何别的事情，成为其他角色了。他只能是登上月球第一人，永载史册。”
马克重新站立起来，掸了掸EVA太空服膝盖上的灰尘。“我常常会想到这些事。NASA花了数亿美元的经费，还舍得赌上五个人的性命以身犯险，只为让一文不值的我能够滚回地球。这是我欠他们的人情，他们以后也一定会让我如数奉还。终生的太空药物实验对象。在他们想要的任何宇航员活动出席当发言人。成为教师向接下来一两代新晋航天员传授经验。无论我自己愿不愿意，都会有一辈子干不完的活等着我。”
“这还只是NASA这一边的情况。此外我还要面对公众。等我回去之后，我会成为第一个殖民火星的人。我的母校还在给我发来的一封电子邮件里提到了这一点——如果你在某处生活过，还种植了庄稼的话，你就算是在那里建立了殖民地。我将会带着史上第一个火星人的身份度过余生。而正因于此，无论我到哪里，张三李四阿猫阿狗都会认为占用我的时间，听他们说话，与我握手，得到我的背书都是我理所应当该做的事。他们也不算是大错特错。”
他说完朝着巨碗远处望去。数千米之外的瀑布已经停了，水流早已消失得不见踪影。“对。自从我真正开始相信我们最终会离开这里之后，我就一直在考虑这些事。”
一只蹄子隔着太空服戳了戳他的大腿——是蜓蜓。“那你觉得当英雄怎么样？”她问道。
马克深吸了一口气。“我觉得至少比当不成要好。”他答道，“说起来，现在是不是该给你一点魔法场时间了？先来看看在山顶上能找到多少盐吧。”
答案是：少得可怜。他们最后还是回到山下，在走回e区的半路才靠星光的收集咒装满了食盐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