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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IcItAS飞行任务三 – 任务日458

ARES 3 太阳日450

“hermes呼叫友谊号。NASA准许你们出发执行天狼星八号任务,直至马沃斯谷源头。这一段旅程应当耗时十五天。一旦你们离开马沃斯谷,我们预计会指引你们绕行避开届时会向你们缓缓逼近的沙暴前缘。目前沙暴宽度大约为六百千米,正以每小时四千米的速度往正西方向移动。”

“顺便插播一段无关新闻:贝克博士已于昨日正式向约翰森求婚,我们认为你也有知情权。他们还想着要让我主持婚礼,不过我还是不得不提醒他们作为海军上尉的我并无权主持婚礼,更不用说是以NASA任命的任务指挥官身份了。因此这桩大事至少也得等到我们着陆并结束隔离之后才可以有机会考虑。贝克还让我转告你,到时候他还有意请你出场担任伴郎。你应该也能猜到马汀尼兹对此有何反应。”

“最后再简短告知一下我们救援任务的最新进展:hermes刚刚越过地球轨道开始我们的返程飞行。目前我们正在快速接近火星,预计能按计划在太阳日551与你们成功会合——届时为hermes任务日689。如果闪闪引擎未能按预期运作,Ares 3班组就将打破由根纳季·帕达尔卡保持的终身太空飞行时长879天的世界纪录。即使要从我们离开火星开始算起,再过几天我们也将超过先前瓦勒里·波利亚科夫创下的太空连续居留438天的纪录。没错,为此我还专门去查了资料。只是想藉此机会提一下,因为这一趟任务而载入史册的可不只是你一个人。”

“差不多一百零四天之后再见。hermes通讯完毕。”

蜓蜓在令她不适的寒冷中醒来。相较于午夜火星户外的地表温度,洞穴内部绝对还是算得上温暖舒适的,不过自从幻形灵们“早已翻篇的黑历史”宣告结束以来她早已习惯了受控的生活环境,现在这里还是相比她偏好的生活温度低了些。她想要的是多睡会觉,为此必须寻求更多热量。

太阳日450当天进行了不少需要穿着太空服实施的体力劳动。一共十五块,每块都重达三百千克的巨型电池要小心翼翼地一块块搬进洞穴气闸,然后运到户外沿着马克现在称为Amicitas山的山侧一路下行运抵漫游车。到达之后,每块电池还要一点点仔细穿针引线安置进复杂的鞍包索具固定起来,这样它们悬挂在保护带里的时候不会随意摇摆撞上底盘延伸出的粗壮金属支撑柱。

火球、马克与樱桃莓莓这一头在主导这项重头戏的同时,其他几位也在同时搬运那些普通尺寸的魔能电池——带走二十一块,九块留在洞穴,连接着受感染的彩虹水晶核心。在末尾搬运出的是闪闪引擎的核心驱动水晶,极尽谨慎地固定在Amicitas舰桥内一处填满了保护材料的固定底座中。

再之后运出的是他们各自的私有物品。莓莓的那节已经被移植到一个小塑料盒子里的树枝被他们塞进马克的一件备用太空服里小心地转移至飞船内。之后还紧跟着两个盒子,里头装满了他们要带到路上用维生系统提供的热水泡茶用的车厘子叶。再往后还有另一个盒子,装着星光打算带回马国研究的八块小小的彩虹水晶。诸如此类。

接着在他们一切都准备停当之后,飞火掏出了一片自Amicitas拆下的金属盘以及一块更大的同类型材料。她说这是要为他们六位各做一个任务纪念章,这样就能把飞船的一小部分一起带回家。在一轮简短争论过后(这次星光很罕见地没有吵赢),星光从留下的某块电池中取了一点能量又切割出五块金属盘,其上以小马语及英语镌刻如下:

樱桃莓莓 – 星光熠熠 – 火球 – 蜓蜓 – 飞火 – 马克·沃特尼

ESA第54次飞行任务 – AmIcItAS飞行任务三 – ARES 3延长任务

ESA \/ cSp \/ dSI \/ NASA

而在金属片正中央,本应留给某种徽记或者正能量格言的位置写下的是:

“家园”

等到最后的忙碌终于完成之后,他们享用了主要采自大量气息鲜甜的新鲜苜蓿花苞的最后一餐,接着铺开各自的睡垫在洞穴入口处躺下,畅所欲言无话不谈。他们评说了要把翔与火星尘土蹄工搅合起来堆肥的丑态,以涓涓细流灌溉植物耗费的无数个小时,分析如果以后他们又遇到类似的状况该如何改进应对措施。他们的话题无所不包,涵盖迪斯科舞曲,电视娱乐节目,还有NASA给他们发来的那套小小电子图书馆中的各种藏书。他们还回首起了过去这段日子里不胜枚举的死里逃生经历,并感慨这个坚持不懈与他们唱对台戏尝试抹去逃生一词的世界有多么妙不可言。

前往斯基亚帕雷利的旅途他们却只字未提。这一晚的主题是他们的往昔回忆——关乎过去而并非未来。

最后的最后,他们在没有一点人工照明的洞穴中沐浴着供暖彩虹水晶泛出的点点微光安然入睡。

直到蜓蜓现在醒来。她的视力与另几位有所不同,在几乎完全黑暗的环境中也不受影响,或者说至少足够让她看到三小时之前还是分别躺在各自睡袋上的五位宇航员现在已经蜷成了一窝;火球以及马克仰卧着被叠压在最下面,其上横七竖八趴着三只小马。

满腹牢骚的蜓蜓小声以幻形灵古语嘟囔了几句(并不是那种尖锐的嘶叫,而是轻柔的虫鸣唧啾),拖着身子凑近瞌睡堆,在最底部的马克与火球之间找到一点缝隙挤了进去。夹在自带热源的龙与几乎没有体毛的人类之间的位置最为温暖;而要是马克这次又来戳小腹的话,那至少她肯定不会踹爆他的肚皮。

温暖舒适再次涌来,伴着她再一次安然入眠……重归梦乡……

飞火入梦。

“你说,那只马是谁啊?”

“不晓得。是我应该认得她么?”

“只是她看起来挺眼熟的。”

“噢,你说她啊?那是飞火。以前是个飞行家。”

如此一番简短的对话之后,这对中心城雌驹继续沿街而下,抛下独自伫立在雨中,身披一件除云夹克,落寞神态像极了驭风的飞火。

在她身后一家店面二十駅之上高耸着一张巨幅海报:年轻气盛又勇敢强健?来加入闪电天马吧!一旁配图的骄傲脸庞曾是她的。

一直都是她。直到三年之前。

她只能模模糊糊感觉到自己大概还长着翅膀。它们正紧紧收在她身体两侧。仅仅是心中想要短暂伸展一下双翅的念头都压得她喘不上气。某种无形的力量紧紧束缚着,令她无缘再飞向蓝天。

我曾经是个英雄,她兀自想着,从前我可以把一队飞行愣头青与心态膨胀的自恋狂魔培养成世界知名的一流飞行队。之后我的生活本应是应有尽有——包括另一半。可我想要的不过是做好这份工作而已,飞行并引领一代代的飞行家。

我原本是可以开始一段感情,成家立业的。现在的我却只剩一具孤苦伶仃的落魄躯壳。世界如常飞驰,一切离我而去。

接着来了一群小孩——都是穿着人类服饰的人类儿童,带着无比熟稔的人类脸庞欢快奔跑在中心城街头——接着向她这头跑来,“嘿,看呐!”里头最年幼的小女孩嚷嚷起来,“这里有只小马!”

“那是飞马!”比小女孩大不了多少的一个小男孩没好气地答道,语气里满是你是不是傻的不屑。

“哇!”兴奋的小女孩继续问道,“飞马女士,你会飞吗?”

“额……会,”飞火伸展开翅膀,稍微拍打了几下缓缓悬停在空中,“不过没有我以前飞得那么好了。”

“这可不对,”某位稍年长一点的女孩开了口,“既然长着那样的翅膀,你应该是个很优秀的飞行家才对。”

“是,”飞火喃喃道,“以前是。”

“不对,”年龄最大的女孩向盘旋着的飞火伸出手,轻抚着她橘黄色的皮毛,“你将来也是。”她朝着小巷四周挥了挥手,狭窄的高墙幻化成了洞穴中的水晶壁,只剩上方一道通向宽阔晴空的开口,“我们以前一直都在这里看着你练习呢。如果你以后再也不打算飞了,这么多努力又是何苦呢?”

紧接着,人类少年伸手托着她的下颌奋力一推,将飞火送入蓝天,留下一抹猩红火舌般的尾迹。晦暗的街道连同水晶洞穴、中心城的城堡与街头儿童都一齐消失得无影无踪;空气在她身旁压缩爆裂产生激波,把厚重的云层打得粉碎。

直上云霄。

火球入梦。

不计其数的藏宝堆积成山。他的体型也一样是硕大无朋。再过不久他就得再寻另一个洞穴居住;如果他想继续拓宽现在这个山洞,头顶上的山岩可能就要被他挖塌了。

这种生活再美好不过。心情好时就出门寻觅宝藏,吃点宝石,然后回家睡大觉。睡眠休养生息。睡眠其乐无穷。

“早上好啊!”

看来他今天的觉是睡不成了。

洞穴一侧的某个小洞里(五蹄高,宽可容纳三只小马并排行走)立着一个矮小的蓝色身影,样子像是个长着胡子的龙。没错,看得真真切切,像极了顶着个滑稽大胡子的某只很眼熟的龙……

“余焰,”火球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戴着个那么滑稽的假胡子干嘛?”

“我是来此寻觅一只有志于踏上冒险征途的龙的。”然而闯入者并没有理会他的问话。

“冒险?算我谢谢你好吧!”火球没好气地答道,“我这辈子经历的冒险绝对是够多了!无论是怎样的冒险,都是要么无聊透顶,要么可怕到魂不守舍!体验实在是太糟糕了!还会让你晚餐迟到的那种!不了,冒险这种差事还是免了,多谢你的好意!我的冒险已经结束了!你不如去找只小马问问看!”

“你没听说过这句话么?”神似余焰的龙巫反问道,“冒险其实并没有终点。”

“对我来说有,”火球态度坚决,“不管你是余焰还是哪里来的家伙,我只不过想寻个清净带着我的藏宝独自呆上一两个世纪,有问题吗?”

“是吗?”不速之客漫不经心地朝一旁火球以一个石笋雕刻出的小小托架走去,“那你应该不介意我带走这堆垃圾……”

“不许靠近。”

火球的咆哮夹杂着一股喷薄而出的烈焰——仅仅是鸣枪示警,却还是近到让那个余焰模样的小小巫师不得不俯身躲避,飞快后退好几步远离基座。“你这又是为什么?”火势退散之后对方问道,“只不过是几张破纸,一点小马的废铜烂铁,一块廉价蓝宝石,还有一块带着附魔的水晶石而已。要是把这堆破烂带到彩虹飞瀑的集市上,可是连根坏掉的鹅毛笔都换不到的。”

“没错,”火球倒也没有反驳,“你说得对。”他只是心安理得地以超乎寻常龙之占有欲的深情凝视着托架上陈列的纪念品。一碟略带锈迹的金属盘,其上以两种语言潦草刻着姓名云云。那块不起眼的蓝宝石,是他在某个外星世界生存的数百个日夜中保留下来的最后一块。那一颗水晶,只要你有足够的耐心等待,它就能在你眼前缓缓变幻出彩虹中的任一种色彩。最后还有那小小一个装满书本的橱柜,其中四本书鲜红的装帧格外醒目,孤零零傲立在书橱顶部。

“那好,”巫师模样的家伙继续说道,“不过请你听好了;只消我挥一挥魔杖,就能让你的全部藏宝消失净尽只留下这些物品。你会缩回曾经的幼龙模样,成为不及你现在魁梧英姿零头的一个渺小缩影。接着你就会被逐出这个洞穴,甚至有可能还要被迫搬进某个鬼地方的小马住家苟且偷生。或者我也可以把你这些先前冒险带来的无用垃圾统统带走从你的生活中抹去,让你以自己应有的风采继续……”

“给我打住,”火球的答复掷地有声,“要是你觉得自己能从我这里夺取金银珠宝还有我的其他家当的话,那请你尽管来试。不过我警告你,这些以我的血泪、我的忧惧与无数辛酸换来的珍宝是你绝不可能带走的。你。休。想。”火球在不容他站立的洞穴中尽量挺起身子,他那长长的蛇状躯体盘踞在小小的纪念品展示台周围,背后相比之下小得不成比例的一对龙翼也完全展开,“如果考验是我会为了这些东西做出怎样的牺牲……”他说着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那我甘愿退入马国消失不见……继续过属于我火球的日子。”

“如你所愿。”顷刻之间面前戴着假胡子的假冒余焰化作一道袅袅蓝烟散去,只抛下这段话,“不过请你记住,前方的冒险之路道阻且长;在你能心安理得地领受宝物或纪念之前,还有许多未竟的事业在等待着你。”

星光熠熠入梦。

除皮毛外浑身赤裸的她孤身一马,就这么突兀地坐在火星地表。呼吸对她来说似乎并不成问题。

在她面前展开摆着一台开了机的马克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一只咧嘴笑的火星版橘红色皮肤萍琪派,旁边一串字写着,“欢迎火星点点乐玩家!点击鼠标左键即可对此星球开展环境宜居改造!”

星光读了读屏幕上的文字,不以为意耸耸肩按下了按钮。

她的眼角余光瞥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恭喜!”屏幕上显示出一行字,“你移动了一粒灰尘!”

接着星光又按了一下按钮。刚好在她视野边缘之外的位置又出现了一丝闪动。

屏幕上紧接着又弹出一行计数:移动的灰尘数量:2粒。

3粒。4粒。5粒。6粒。7粒。

星光每次按下按钮时都能察觉到的确有什么东西在动。可是如果只是在移动一粒微尘——仅仅是一整个行星上的这么一粒渺小尘埃……

冒出了一个新按钮:20次点击即可领取水晶一块!

星光扬起眉毛。这水晶是干什么用的?好奇心驱使她点了几下按钮,接着移动鼠标按下了屏幕上那个新出现的按钮。

显示的点击计数器随即清零。

紧接着在电脑旁边冒出了这么一块小小的彩虹水晶。星光盯着它闪烁着微光。

星光伸出前蹄拾起这块水晶仔细端详起来。水晶在她眼中变幻着霓虹光芒,不过除此之外似乎并没有起到其他作用。她再次耸了耸肩放下了蹄中水晶,转向电脑屏幕看看有没有显示出什么操作提示。

点击计数器仍然显示着五粒。

不对,跳到六了。什么情况……现在又到七了!每隔几秒点击计数器就会自动加一!

她又按了几次鼠标左键,看到每次点击之后计数器的显示都有增加。屏幕上出现了一条新消息:购买下一块水晶需花费200次点击!

星光没怎么多想,在鼠标上飞速连击了几秒钟。不过还没等她把计数刷到200,就又冒出了一条新消息:115次点击可购买朋友一个!

她耸耸肩多点了几下,接着按下了购买按钮。

“你好呀。”

星光闻声朝她左侧转头一看;那里坐着飞火,面前也一样摆着一台电脑。她不解问道,“你来这里干嘛?”

飞火只是埋头继续按着自己电脑的鼠标左键,“我在按这个按钮呢,”对她而言似乎一切都很自然,“每按一次就能移动一点火星尘土,对不对?”

已经是云里雾里的星光摇摇头放弃了尝试理解这一切的挣扎。现在即便她不再操作,点击数仍然会稳步增长。不过坐等了一分钟左右她还是耐不住性子狂点了一阵,又买下了一块水晶。

540次点击换取下一块水晶!810次点击购买下一个朋友!250次点击换购一袋苜蓿种!

星光凝神不断点击着面前的按钮。随着她点击速度越来越快,各种新购买选项也层出不穷;一个太空栖息地、一个水晶洞、一袋土壤细菌、土豆、车厘子核、一艘太空探测器、一艘太空飞船……

仅仅过了一小时不到,星光周围就围满了另五位同样在以别无旁骛的专注疯狂点击各自面前电脑按钮的太空难民。地面上散落着几十块彩虹水晶,闪动着变幻出耀目的各种光泽。居住区的建筑犹如那些折纸立体插图一般迅速展开拔地而起。远处地平线上的一座小小死火山向上隆起,一些表土又随即脱落下来显露出一个看起来十分眼熟的气闸。

星光放下自己的电脑后退了几步。现在她居然能真正看到成片的火星尘土在空中游走了,在稀薄的火星大气中四散飘扬前往各处,往来络绎不绝。不对,等会……刚才那个是一片雪花。这里也有一片。还有一片!

片片斑驳的绿野开始在地表蔓延。发芽的土豆植株破土而出,顷刻之间就已长成。附近某个溪谷中传出流水潺潺。每时每刻都在不断变蓝的天际映衬着云卷云舒。

远处回荡起阵阵惊雷。星光在惊诧之中转过身去,看到的是在这里略显迷你的火星地平线上,正漂浮着一个以翻江倒海之势扑来的货真价实的雷暴云砧。

“你觉得如何?”

在她一旁站着一个古怪的人类——在样貌上看起来不过是一个很小的男孩。可是那个男孩看着她的时候,他的眼神里却不知为何携带着超乎想象的沧桑。

“这不可能成真。”星光喃喃道。

“也许会有这么一天,未来可期。”男孩答道。

“可这不是我做的,”她反驳道,“我只不过是一只马而已。这些我根本做不到!”

“其实你也不必啊。”男孩淡然答道。他朝着她刚才落座位置的四周挥了挥那稚嫩的小手示意;在她那些难民同伴的周围还围坐着几十位,甚至可能足有数百位小马与人类以及其他生物操纵着电脑持续不断点击。水晶自空中倾泻而下,落地在火星泥土中冒出头。又有数不胜数的栖息地落成,紧接着出现的是一座由某种玻璃类材质六边形面板构成的巨型穹顶将他们笼罩其中。

“即使没有你,这一进程也会照常继续,”男孩最后悄声说道,“不过不可或缺的是要有谁在最开始踏出那豁然开朗的第一步。”

樱桃莓莓入梦。

她腰间挂着马车走过车厘子园中的一排排果树。这便是她的生活现状——还是那些她为了支撑起自己曾经的热爱而东奔西走到处攒钱忙活过无数次的各种零工。

不过这种热情早已烟消云散。飞行生活成为过去,面对她的是崭新的现实;作为陆马的她重归了大地母亲的怀抱。

“早上好啊,小小鸟。”一个有些阴郁的声音缓缓发话道。一根可能是树枝也可能是臂膀的肢体伸来将她连马带车一同举到空中。

“什么……噢……噢我的天,”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莓莓倒吸一口凉气。她低下头去,看到的是一张被白色花苞簇拥着的和蔼面庞,灰白色的树皮在阳光下静静泛着光,“你是……你……你是树人吗?”

“莓莓,你在下面干什么呢?”车厘子树人以低沉的嗓音答道,“难道你不知道自己属于天空么?”

“噢。”被树人张开的掌心托起的莓莓不安地搓了搓蹄,“可我不是飞马,”她低下头去,“我只是一只陆马。陆马是不会飞的。”

“吼吼!以前这点困难可从来没拦得住你啊!”树人似乎被她的自我否定逗笑了。

“那都是以前的事!”莓莓挥蹄指向她身旁整齐挺立在突然出现的水晶壁前的排排树木,“现在我都只会种庄稼了!我只种庄稼别的什么都不干已经有一年多了!也许……也许我原本就该走种东西的这条路,”她低头望着自己的蹄子,“也许我与天空本就无缘。”

旁边又有一棵树变成了树人模样,不过相比将她高举空中的那株体型稍小且略显年幼。“哈,唔,先别这么急着下结论嘛,”对方开口说道,“再怎么说,我们的命可都是你给的,你说是吧?”

接着又站出来另一棵树,枝干上的纹理化为一张树人的面庞,“就算我们的生命在岁月长河里不过是沧海一粟,也是多亏了你我们才得以在这个世界上存在。”

第三棵树现身说法,“也自然会有人评说我们理应生长在一颗正常星球的果园里,而不是这么一个充其量只能算是个大号陨石的行星上的山洞里。”

擎着莓莓的年长树人又补充道,“可我们却选择了扎根于此,在这里安身立命。愚以为关乎谁究竟归属何处的这一类问题,至少部分是取决于对方意志的。如果你一心向往着蓝天,我又怎有理由拦着你呢?”

莓莓转头看着自己身后的拖车。装在塑料盒里的那短短一截车厘子树枝并没有变成树人模样,却分明以清晰高亢的嗓音说了一句,“我是格鲁特。”

“啊,我们的伙伴所言极是,”老树人深表赞许,“总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对一举一动都要提出异议。你之前想必也有过类似的体会,对不对?当时你对那些家伙有什么反应?”

“我还是义无反顾去做了。”莓莓轻声答道,“他们的看法并不作数。可要是反对我的声音在这里,我又该怎么办?”她举起前蹄点了点自己胸前。

“啊,唷吼吼,”老树人答道,“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这只能靠你自己去面对。不过希望你别忘了,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有这么一群树永远不会忘怀,唷吼吼,感念你在飞行中成长。”体型庞大的车厘子树人说着伸出了另一只手摘下了拴在莓莓腰间的马车挽具,“对了,不如趁现在就在这里飞一圈吧?不想留下的话也没关系。”

“可我是只陆马呀!”

“是吗?”

樱桃莓莓感到自己体侧起了某种变化。她转向两边看了看,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又惊又喜地抽了口凉气;一对翅膀自她背后伸展开来,几乎没等她发号施令就动作起来,强有力地振着翅。

金鬓粉毛的飞马欣喜若狂地尖叫着在车厘子果园上空盘旋翱翔;在地面上的老树人以及其他一众树精站得笔挺一动不动,仰望着,微笑着。

马克·沃特尼入梦。

梦境中马克·沃特尼眼见自己被几枚体型硕大,还长着短手短脚的土豆们团团包围。除了体表遍布的土豆眼之外,它们还都长着一对恶魔般的血红双眼,下方还有一张长满了太多尖牙利齿的深渊巨口。

“听说你这家伙老是在讲俺们土豆的坏话,”其中一位开始兴师问罪。

“你的小命可都是俺们给的,”另一位也质问道,“怎么一点感激都没有?”

“是觉得俺们太差配不上你吃吗?!”第三位怒斥道。

马克心中慎重考虑了两秒该如何在这种情形下为自己辩护,尝试说服愤怒的众农作物理解一下他的处境。

接着在他把自己好好讲道理的念头一路考虑到气闸并弹射到外太空之后,他瞄准两颗暴怒马铃薯之间的一道缝隙冲出了重围,甩开双腿逃之夭夭。

在他身后夹杂在紧追不舍的急迫脚步声混合着愤怒咆哮的嘈杂中,突然奏响了一首旋律:

Attack of the killer potatoes

Attack of the killer potatoes

You planted them to get you through

And never thought the things you grew

would e right back to feed on you

(potatoes! potatoes! potatoes!)

Attack of the killer potatoes

Attack of the killer potatoes

they’re tubers off in hot pursuit

they’ll eat you up from hair to boots

And then they’ll file a slander suit

(potatoes! potatoes! potatoes!)

You thought they’d keep you all fed

but now they just want you all dead

Your disrespect has got them steamed

they’re madder than you ever dreamed

So better run- or you’ll be creamed

(potatoes! potatoes! potatoes!)

So now we have the chase scene

No butter and no sour cream

Just a man whose name is mud

And some tubers out for blood

that’ll teach you to sass a spud

(potatoes! potatoes! potatoes! potAtoES!)

蜓蜓入梦。

她再一次只身处于黑暗之中。目不见物,耳不闻声,她却能感到黑暗之中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别的存在。假如位置的概念还有意义,虚无中的她却不知怎的仍然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你好?”她试探着开了口,“我又来了。你在吗?我做的选择对不对?”

传来的回应却与她先前那一次经历所听到的寒冷淡漠的雌性嗓音不同。这次说话的是一个古老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雄性,苍老衰落地打着颤,“你们不属于这里,”对方不容分说地呵斥道,“你们惊扰了我。你们感染了我。你们必须死。”

“行……吧,”蜓蜓有些意外,慢吞吞说了句,“这回换了个声音。是诡异的恐吓声音。希望等我回去之后他们给我安排的软包病房有足够空间容得下我们几个。”

“你们必须死,”古老的声音只是反复着,“我会除掉你们。”

“至少我能搞懂这回自己到底是在整哪一出,”蜓蜓底气十足地回应道,“你想必就是我那疯疯癫癫的脑瓜子臆想出的火星形象。好,那就请你滚远点。你的攻击我们都已经不知道挡下多少次了,而且再过一百多天我们就要跑路,再不回你这鬼地方了。所以就算我求你闭上嘴乖乖滚蛋好吧?我脑子里的奇怪声音已经够多了。客满走好不送。”

“不,”对方还是如同古神一般低语着,“你们会离开。其他还会到来。必须一个不留。你们必须死。我会除掉你们。”

“是嘛?”虽然在蜓蜓这怪异的黑梦中视力形同虚设,不过她想在这里吼几嗓子听起来还是挺响亮的,“那我就不得不说了,老兄你这本事可不大行啊!之前你整的高氯酸盐、泄漏、甲烷、尘暴、极端温度这点破事,我们不都是一样好好撑过来了?!你这破球的这些把戏可真是弱得出奇啊!”

这次声音的回应失去了年迈,沉重粗砺的低语中又多了几分强硬语气,“你们必须每一次都成功,”它强调着,“而我只需成功一次。我有无穷的时间,你们没有。你们会死。”

“脑瘫,今天你想都别想,”蜓蜓骂道,“明天也是,你做梦去吧。”

“你们会死。”那个声音只是反复嘟囔着继续衰弱下去,似乎刚才的对质都已经消耗了它太多精力。

“我们会活下来的,”蜓蜓嘶吼着逼问道,“我们都会活下来的,你听到了没?啊?你个脑残星球,我问你听到了没?”

“说话啊!”

这声咆哮在瞌睡堆中一石激起千层浪。“什么鬼……给我起开!”猛然惊醒的火球骂骂咧咧,把自己身上堆积的小马推落在地。

“喂!”慵懒的莓莓哀怨地发起牢骚来,“我刚才可是在做一个飞行车厘子梦呢!你知不知道我都有多久没做过飞行车厘子梦了!”

“怎么吵吵嚷嚷的?”星光睡眼惺忪问道,“而且我现在是不是还站在什么东西上?”

“是我,”下方传来马克微弱的求饶,“我快断气了。麻烦请你下来好吗。”

“呀!不好意思。”

“嗷!别踩我翅膀!”

“对不起蜓蜓。”

大家纷纷从堆中抽身出来;马克朝原本应该是他的睡垫的方向伸手摸索了几下,找到了他太空服的手臂控制器看了看时间。“再过四十分钟我们就要起床了,”他提议道,“不如干脆早点出发……”

“马克。”传来了飞火的声音:低落,寒冷,满是困倦。

“怎么了?”

“你们几个。给我躺下。闭上嘴。不然我来帮你们闭。”

“可……”

“快点。”樱桃莓莓的回应也是一样寒气逼人。

“可……”

“飞行车厘子梦!”

“遵命长官。”

于是马克与火球遵命躺了回去。蜓蜓爬回他们两位之间。三只小马趴回堆顶,接下来不过几秒,其中两位便已重新进入熟睡。

第三位却想说几句悄悄话,“马克?”

“星光,咋了?”

“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说过那个叫饼干点点乐(cookie clicker)的玩意是史上最蠢游戏?”

“对啊。”

“其实比我想象的还要蠢。”

组员们在水晶洞穴中的这最后一夜,接下来所剩无几的时间都在寂静中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