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长得圆圆润润,白净软糯的,瞧着约摸三岁上下。
宫里如今这般大小的孩子唯有太子遗孤——南宫予瑾。
宗寥遥遥看着纭舒妃,牙齿磨得咯咯作响。
南宫述见她恨意腾腾,恨不能将那自以为掌控了全场的女人除而后快。
于是道:“我去。”
“别急。”宗寥拉住他,“看她想怎样。”
片刻后,纭舒妃身边又簇拥上来内侍、宫婢十好几人。
但见那人群之中还押着一名身穿缙云色常服的妇人。
正是皇后宗琦华。
皇后素面朝天,长发未绾,亦未饰钗环,面色看起来也有些憔悴。
太子与太子妃走后,她因忧伤过度,一直卧病在榻,但看今日情形,应该是被纭舒妃从卧榻上拽起来的。
皇后一见到宗时律,眼泪立时在眼眶里打转,悲泣道:
“兄长,兄长为何现在才来?你可知晟儿半月前便去了,菀儿……菀儿随他也去了!
都是妹妹不好,是我没有照顾好菀儿,对不起兄长……我对不起……
就是这对黑心母子,他们罔顾道德伦常,不愿给太子夫妇体面,竟想胡乱将他们送进皇陵!
若不是阿寥,他们……简直畜生不如!”
说着声泪俱下。
抽抽噎噎。
仿佛是要将积攒了不知多少个日夜的悲伤与委屈与无助倾倒出来。
宗时律道:“小妹别怕,兄长今日便是来收拾这场乱局,收拾残害太子的奸贼的。”
“呵,好大的口气!”纭舒妃在旁嘲讽。
瞥视皇后,又道:“我就说咱们清高自持的皇后怎会舍得与亲侄决裂,原来都是戏罢了!
有何用呢,皆是笼中困兽,有无那样的戏码,你们又能从中获得何利?”
“哼,对本宫来说确实无何利,对你来说却有打击——你儿子此后可还听你话?”
皇后奚落她。
“贱妇!”纭舒妃幽愤。
她早猜到皇后与宗寥翻脸有蹊跷,没想到其竟是为了分裂她和亲儿子感情!
纭舒妃恨得牙痒。
沉息片刻,她阴戾道:“装模做样哄骗我儿认贼为母来孝顺你,好不要脸!你们这一家人……呵,本宫算是摸清楚了。
一个二个的都是硬骨头,可惜呀,骨头硬的人他心软啊!再如何宁折不弯也看不得亲人受苦,你说是不是呀?小予瑾。”
她摸摸小皇孙嫩滑的肉脸。
用最温和的举动发出最致命的威胁。
皇后于悲愤中抽出一丝国母威严,厉斥:“你若敢伤害本宫孙儿一丝一毫,本宫定将你碎尸万段!”
小皇孙歪着脑袋,看见了皇后。
哭着挣扎着要去敬爱的皇祖母身边。
纭舒妃掐了他一把,凶巴巴呵道:“小东西,给我老实点,再吵本宫就将你从此处丢下去。”
抱小皇孙转身,让他一睹下方殿阶的陡峭。
皇后见此,态度一转,嘶声求她:“你小心点,别伤害我孙儿。”
闻皇后与纭舒妃在殿前对峙,皇上赶紧于半途返身,往回拾级。
议政殿前的玉石阶近百级,皇上因揭罪书一案深受打击。
后又因太子中降无医一事气血攻心,如今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
几十级石阶走了小半晌,全程还得靠南宫栩搀扶。
见到皇后时,皇上道:“皇后莫怕,朕来了。”
听见皇上的声音,皇后即刻敛了戚容。
小皇孙则喜出望外地喊着祖父。
或许是因太子和小皇孙都是柔善的性子。
多个皇子皇孙中,皇上尤为喜爱太子南宫晟及其子南宫予瑾。
尤其是身为嫡皇孙的南宫予瑾。
——他可爱又聪明,小嘴还特别的甜,日常总逗得皇上乐不可支。
但凡有点烦心事,他就会让人把小皇孙带来他面前,逗他玩,烦郁的心情能好大半。
他对谁都怀大大小小的戒心,唯独对小皇孙是真的喜爱。
好感是相互的。
祖疼孙,孙自然也爱祖。
这也是为什么小皇孙一直将他挂在嘴边的原因。
像皇上此种为一己之私不惜残害忠良的昏庸之徒,能在世间获得一份纯真的亲情已是他人生至幸,多的只怕难求。
譬如皇后。
待见了皇上投来目光,她迅急歪开视线,一眼也不愿看见他。
她永远不会忘了这个虚伪昏君是如何利用自己亲人的安危在御榻上折辱她的情景。
她恨极了他。
皇上知皇后对他情意浅淡,却不知她恨意几许。
有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
他相信不管皇后爱不爱他,都会在意两人间同床共枕的情分的。
再有,云安侯一直以来都尽忠职守,从不持权起谋反之心,这一点令他安心,但他就是不放过,不给未来留下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
云安世子虽与奕王风流苟合,惹人非议。
但经她只身闯虎穴偷御玺,又在牢里吃了那么多苦头,他对那有胆有识的少年还是颇欣赏的。
当然,无论出于哪方思虑,他眼下对宗家人就是莫名的信任。
见皇后和小皇孙受制纭舒妃手里,他勃然大怒。
睨向纭舒妃,他遂呵斥:“毒妇,你今日是要做什么?”
纭舒妃高高在上地睥睨他,狞笑:“你问我做什么,我还问你要做什么呢!
怎么,你心疼了?你是心疼那贱妇呢,还是舍不得你孙子?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你为巩固手中皇权,斩良除忠,滥用小人。
等到朝中异己铲除得差不多了,你又把精力投入到储君外戚的事件上。
你喜爱太子,想让他在你的操纵下当一个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仁君。
狗皇帝,好偏的心!
皇后生的儿子是你儿子,本宫生的就不是你儿子了?
这皇位谁坐不是坐,我儿当皇上怎么啦?凭什么你要杀他?
你今日若敢动他,我便杀了南宫晟留下来的小杂种。”
言语间,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柄亮晃晃的匕首,刃口抵在小皇孙颈边。
“你给朕住手!”皇上慌忙制止。
宗时律在下头喊话:“奸妃!你若现在悔悟,本侯或可饶你不死,如若不然,今日你和你的人,有一个杀一个,有两个杀一双!”
提脚就要走上前去。
“站住!”纭舒妃拿刀指着宗时律。
指向皇上和南宫栩,又道:“你们胆敢再上前一步,我即刻做了这小东西。”
为免妖妃发狂伤了小皇孙,南宫栩不敢扶皇上再往前。
刀刃放回小皇孙颈边,纭舒妃道:“死鳏夫,你少吓唬我,此处有你说话的余地吗?”
“你以为去而复返就拥有了回天之力?呵呵,你也太小瞧本宫了!
今日你就算把宫城堵死了,也休想救下本宫手里的人。识相点就赶紧带着你的人滚!”
“哈哈哈,美妃好能耐!”
伴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一直坐在影壁下看热闹的宗寥突然出现在了宗时律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