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述痴心苦等的这一年多,一直在拒绝各朝臣让他纳妃的提议。
烦躁的时候,他直接把折子摔了。
暴躁强悍的龙威一压下来,堂上无一人敢喘气。
暴君气息欲掩欲泄。
朝臣们不明就里,觉得皇上一直等着那个不会生子的“皇后”,实在疯癫。
照此下去,方见繁盛的家国能维持几载?
他们一致认为,皇嗣才是国本稳固不倒的关键。
南宫述听不了他们聒噪,直接就把南宫予瑾接到身边教养。
没有儿子,有孙子。
他带着侄孙儿看折子,给他讲政策……
几岁的小娃娃正是玩的时候,那些高深宏远的政治大事,他听得云里雾里,如坐芒刺。
后来意识到稚子不爱听枯燥的策论。
于是便让热衷趣味文学的白挚以话本的形式给他讲实事政谈,讲世风趋向,讲是非,讲真理……
尤其是宗寥的话本里所描述的和平法则、道德规章、奇幻光景……
可以让孩子多听听,多幻想。
说不定在不远的将来,就可在晋南的土地上实现那些不可思议呢。
白挚于是从一个只管主子吃喝拉撒的老妈子侍卫,真正变成了一个老妈子!
他不仅要当皇侄孙的先生,还要当他的武术师父。
皇侄孙看惯了吹胡子瞪眼的老先生,跟冷峻的武功高强的,又有点傻气的大哥哥在一起时,感觉总是新鲜。
听、学都比平常兴致高。
白挚却欲哭无泪,感觉这破差事是做不久了。
主要是没命做久。
其他暗卫见他被如此压榨,总在暗里打趣他。
说他还真是能文能武,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暗卫榜上配称全能第一。
白挚气得拔刀,劝他们少拿耗子。
众兄弟一哄而散,隐身无形。
两年不到的时间,南宫述化欲为求,凝千丝爱意为万均雷霆。
把自己当作一眼不会枯竭的清泉,与全朝文武同心戮力。
将他与宗寥之愿景。
将悉数官民之愿景一一砌筑。
终于。
在他的领导下。
在贤臣的群策下。
在全晋南万万口百姓的勤劳中。
这片曾被恶蛆蚕蛀得满目疮痍的土地渐渐卸去遮丑的假面。
露出新长出来的鲜亮的血肉。
一年又十个月。
宗寥拿着南宫述给的圣令。
揣着她书房里那份标注着四境八域。
以及外境诸国的军事布防、兵力强弱的《晋南边域驻防全图》和那份有根有据的策论手札走遍晋南边土。
每到一个地域,她会根据图上标注信息先探查一遍当地的军情状况。
再结合当下形势思索出更合适的攻守策略。
然后才拿着皇帝的令牌“横行”各大军营,指出他们驻地的问题所在。
并为他们出谋划策,将防守薄弱的地方加强、巩固。
将制胜力扩展至不惧外敌侵扰之最大化。
期间,她遇到过不少本事大,脾气更大的新、老将军。
他们对一个毛头小子的建议不为所动。
认为她就是个纨绔子弟。
在堆金砌玉的皇都待腻了,才没事找事,跑到边境拿他们解闷。
但凡是那种说一千道一万也同他沟通不清的,她便以决斗的方式打得他们心服口服,高高兴兴去把事办妥。
五万里国线走下来,四境八域的汉子几乎都成了她云安世子的朋友。
此年新岁,万家灯火织成无边锦绣。
寒冬的风都是暖融融的。
安康祥和在这片冉冉崭亮的土地上呈现得淋漓尽致。
全境花火璀璨之时,宗寥正坐在蔚州顾将军府上的方桌前,朵颐大块地吃着年夜饭。
她是当日正午才赶到宗霓处的。
宗霓不像宗菀温婉,对宗寥的态度不像娘,而像爹。
见小弟带着一少女,一妇人风尘仆仆地迈进自家大门,她提着扫帚就先给她一顿好收拾。
当姐姐的也没什么理由,就是见着弟弟瘦了,黑了,想打。
后来还是二姐夫出来解围——一把拎住夫人,单手抱进怀里,像大人抱孩子那样。
让她有话好好说,别动了胎气。
宗寥看着二姐夫家里头一个爬的,一个跑的,还有一个在肚里的孩子。
狠狠给顾谚比出了一个大拇指。
夸赞他好厉害。
顾谚嘿嘿笑,宗霓别脸羞,均是一脸的幸福之色。
然后宗寥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满脸惆怅。
夫妇二人问她可是哪里不舒服?
宗寥讪讪笑,道:“我好饿啊!到底几时才能开饭?”
于是,就到了吃饭这一话。
拎来二姐家四岁大的儿陪着坐一块,宗寥像待南宫予瑾一样贴心待他,给他夹菜。
问他想不想去京都?
想不想去找表哥玩?
等等。
有道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
黑熊精生的儿子……
真是个淘气的熊崽子!
二姐家的孩子就是不像大姐家的文静。
一顿饭下来,宗寥与大外甥以羹代酒,喝得差点拜了把子。
遭不住小虎头豪情万丈,宗寥赶紧吃好放碗。
临了,宗寥在饭桌上与姐姐、姐夫辞别。
说她着急回京,要赶在开春二月与南宫述完婚。
宗霓听她这话,先是叹气,而后道:
“阿寥可想清楚了?你和陛下都是男子,入了宫对你没有一点好处,你何苦……”
宗寥瞧着二姐,疑惑:“你们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宗霓更惑。
“爹没告诉你,你弟弟我……其实是女儿?!”
“你说什么?!”夫妇俩惊掉下巴,“你说你是女子?!”
宗寥惶然:“我以为爹已经跟你们说过了。”
说着隔空给远在京都的亲爹翻了记白眼。
很早之前她就给老爹去信,让他对她的身世酌情处理。
该知道的人就让他们知道了吧,以好安排她的婚事。
不想这小老头……哎……比她还能玩!
宗寥无法,只能自己慢慢解释。
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悉数相告后,宗霓才恍然明白。
知道了父母亲的远大决策之余,她却哭了。
她心疼自己的妹妹明明跟她和长姐是一样的,却要从小就与她们分院而寝。
她们穿得漂漂亮亮在院里嬉戏时,她要读兵书。
她们在屋里学女红时,她要舞枪练剑。
她们到了年纪,可以绣嫁衣等好男儿来娶,她恋上一个人,却要被世人唾弃。
……
这一切,为的不止是一门荣耀,竟是为了所有人。
她一个人承受身体的痛苦,一个人承受心灵上的折磨。
用她一个人的人生,换取一境,甚至全数百姓的安定。
她怎么能……
她是怎样做到的?
整整二十年呐,她是怎么过来的?!
她该被疼爱着才是!
宗霓紧紧抱着小妹,涕泪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