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墓位处流波山东南方位,位于山顶的入口有碎石流沙,加之一些难以确定的未知因素,由此而入风险太高,于是队伍只能退求其次,走了没于海中的入口。
第二个入口沉在海中至少二十米,那里正是洋流汇聚浪口,进入难度也是不低。
经众人商议后,一致决定在船上等退潮后再下海入穴。
这次他们终于没有走偏了道,一路直入主墓室。
女帝棺椁横置悬台之上,漆绣凤栖梧桐之纹,悬台之下,长明灯曳燃不绝。
起钉开棺,墓室中沉木磨响萦荡,声回不止。
直待棺盖全启后,沈穆秋才看见棺中女帝一身华服如红莲灼焰,一张黄金面具遮掩全容。
在电筒与烛火交织杂乱的光束映照下,棺里栩栩如生的古尸显得异常诡惑。
他揭开了面具,即见那金面之下沉睡的竟然是他的脸!
与此同时,沉寂的风声里也仿佛有人在轻声呼唤着他,那声音空浮幽然,飘忽萦绕着,若远若近。
花非若……
一丝凉风入耳,他恍惚间又睁开眼来,幽暗烛火远映的墓顶浮纹映入眼中,而视线的两旁却是漆墓的棺壁。
他骇然大惊,然在棺中的身躯却冰冷如石,他的灵魂便像是被封印在了这冷躯中一般,嘶喊无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只阴影中漆黑的手将逝者的金面罩落在他脸上。
昭宁女帝……
一缕晨光入帐,花非若骇然惊醒,喘息促沉,胸腔里的心跳擂如惊鼓。
他躺在床上足是愣了半刻,才约约回了些神,坐起身来。
“陛下!”
他才一坐起身来,昨日那个在混乱中匆然得见、生得清俊如玉的郎君便已来到了他榻前。
花非若隔着薄帐茫然的看着外头那个瞧来眼熟,又撇不去陌生的人。
而荀安被他盯了片刻之后,才愕然忆起礼数,于是匆忙垂首落跪。
“臣郎失礼,还望陛下恕罪。”
本也只是出着神的花非若倒被他这一跪给吓了一跳,“没……无妨。”
怪别扭的应过一声后,花非若又捋了捋思绪,抵唇稍缓了缓,才调饰女声道:“起来吧。”
荀安稍有几分惶惑的抬头瞧了女帝一眼,才低敛应道:“谢陛下。”
荀安起身即又关切询道:“陛下身子可好些了?可需唤军医来?”
“不必。”
“那臣郎唤婢人来伺候陛下梳妆?”
听得“梳妆”两字,花非若心下一阵苦涩,却也无奈,谁叫他当下偏偏是这身份。
“好。”
荀安闻令即去。
“等等。”
荀安又在幕帐口止步,回身颔首,“陛下还有何事吩咐。”
“潮余在哪?”
见荀安愣了一愣,花非若又连忙补充:“就是那时与我同在船上的那位郎君,他现在何处?”
女帝既问起了那人,荀安纵是不愿也不得不答:“回陛下,潮余当下也在营中,由沧城军……照看。”
了然情况后花非若也就落下了悬着的心,便任荀安去了。
未过片刻,一群衣着锦翠的宫女便奉着华服与金银饰物随着荀安入了幕帐。
花非若正在床沿坐着,见此阵仗又在心中浅叹了一番,还是只得起身来到镜前。
做了二十五年的男人,他不可能不清楚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构造,就算这不是他原生的身子,他也很清楚的知道这是个带把的……
也许是摸金校尉命里总犯着太岁,他这一趟下墓虽说不是昧着良心的盗财,却栽在人家墓里不说还直接夺了人家的舍!
这怕是将他沈家祖上自金盆洗手以来三辈人积回的阴德一口气全给栽回去了。
眼下他只但愿这女帝原本便名不副实,不然若真是因他无端夺舍出的岔子的话,他这阴德可就真损大发了。
宫女为女帝梳妆时,荀安便安静坐在一旁等候。
花非若从镜中瞥了荀安,见他脸色疲态颇甚,便问:“你瞧来脸色不太好,可是昨夜没休息好?”
奔波这月余间,荀安几是从未有过一夜好觉,昨日好不容易才寻回了女帝,更是分毫不敢懈怠,便整夜静候在女帝床侧,一夜未眠。
花非若此问不过寻常关切,却不知为何,荀安倒有些许惶恐,也是愣了一愣后才应上:“臣郎一向眠浅,未觉疲乏。”
他这个郎臣似乎有些怕他?
花非若笑了笑,又刻意更柔和了些语态,温声道:“这些时日你也辛苦,眼下事态已平,你也别熬着了,去休息吧。”
难得女帝会以如此温和的语气与他讲话,荀安有些愣怔,一时竟判别不出陛下究竟是喜是怒。
见荀安似是仍有些局促不知如何反应,花非若便转过头去冲他笑了笑,“去吧,若有他事我再唤你。”
这回,荀安总算是确定女帝当真是叫他去休息的意思了。
“谢陛下。臣郎告退。”
花非若依然存着温和笑意颔首许他出帐后,轻轻释了口气。
可算自在点了……
尽管他方才已尽力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建设来迎接与女帝相关的种种,然面对货真价实的后宫郎君时还是不免觉着尴尬。
任着侍女们又为自己捯饬了一面红妆,花非若看着镜中自己的“女帝”之貌也渐然接受了这个现实。
毕竟眼下也别无他法,就当是演场戏好了,先稳住当下的情况,其他的再从长计议。
从女帝帐中出来后,荀安却并未折返自己营帐,而是径直去到了位于营地边缘安置潮余的小帐中。
一觉醒来,慕辞帐中依次列坐了沧城军统帅、司常府掌令与流波镇镇守。
除此之外还有军营幕府诸将以及镇上府衙五官,其阵仗颇有三司会审之势。
而这会儿就连郎主都来了,此番审问阵势更是威压甚甚。
而慕辞独坐众人目光聚集之间,态色平静。
有关潮余的基本情况,早在昨日容萋便已逮着镇守详问了半夜,奈何此人着实来历不明,又自称失忆不知过往,纵是收留了他数月的镇守也只知他是被他叔父带来的,除此之外一问三不知。
“你既早在鬼守岛便已救下了女帝,何不将此情况上报于镇守?”
沧城军的统帅是个冷面的女将,眉长眼细,薄唇削鼻,其貌便显锋锐,又常年事于军中,更磨就了一身寒刃般的气势,便哪怕只是面无怒色的一句平泊之问,也隐约存有迫杀之意。
“鄙人见识浅短,岂曾有幸见过女帝,便不知当时所救乃为陛下。”
“即便不知所救为女帝,难道不应将所救人质交由府衙安置照看吗?何况事后镇守还曾亲自登门询问,你又因何故隐瞒?”
容萋讲话时,慕辞忽觉神识约约有些恍惚,身中昨晚缠了他半夜隐痛又将有些发作的迹象了。
容萋问罢良久,慕辞都未作应答,本就在这场合里坐立不安的镇守更是被他愣得发急,连忙催道:“统帅问你话呢,还不赶紧答!”
慕辞笑了笑,又抬眼将审问自己的一众扫视了个遍,发现那位模样俊秀的郎主盯着他的冰冷的目光里也隐约有些敌意。
“粗鄙之人岂有这番深虑,不过见那女君貌美,故想多与他相处罢了。”
“狂徒!休得妄言!”
闻他这一语大不敬,云凌恨不能一剑削了他的脑袋!
一旁的荀安闻他此言,亦是蹙眉一道怒色递露,而慕辞却不过玩味的瞥了他一笑。
“潮余,你——!”镇守也是让他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他是又急又措不出辞来骂他。
“你若胆敢再对陛下不敬,休怪我依军法处置你。”
慕辞紧咬着牙关忍下喉间一股腥甘,身中不适越发明显,也就没有耐心再陪他们耗了。
“说来我也着实不知诸位在此审问我究竟意欲何为,统帅早已擒得一船维达匪寇,而今日商船叛匪亦已在押,诸位若想得知他们如何危害女帝,自可将那众匪逐一审问,何必在此浪费时间,审我个一问三不知的人。”
“生祸匪众,营中自然有人审问,我等在此不过想知你挟持女帝究竟意欲何为?又是因何目的将陛下带上那条贼船。”
脏腑间的痛意又将一股腥甜推上喉间,慕辞抿唇强咽下这口淤血,饰作一笑,道:“我若当真对女帝存有何等邪念,当时又何必与那几个维达人厮杀?”
言罢一句,慕辞便以目光示意了云凌,续道:“这位大人即可作证,阁下在舱中找见我时,陛下可曾被那些匪寇伤及分毫?”
云凌却只冷冷横了他一眼,“那深舱所在船上极隐秘之处,外人难以知之,你却为何能将陛下带入那贼窝深处?”
“阁下误会了,入那舱的路倒是陛下找到的。”
在旁听其胡搅蛮缠良久,饶是一身克制的荀安也忍无可忍了,“难道你还想说,是陛下将你引入那处贼窝不成?”
是时花非若正由士兵引路至此帐前,却才刚走近就听里头嚷起来了,于是心中咯噔一落,只道是大事不妙。
“怎么,你们就非得听我承认是我将陛下引入那贼窝才肯罢休?”
荀安一怒,容萋继而也便起身厉声驳道:“此事关乎重大,我等在此亦不过是想了解真相罢了,倒是你从审问之初便胡搅蛮缠,如此究竟是何意图!”
慕辞却讽然笑道:“既然诸位认定我就是居心叵测挟持了女帝,又何必多费口舌,直接定我的罪岂不是来得更方便?”
“简直无可理喻——来人!”
“且慢!”
容萋令声才下,女帝迎而入帐。
帐中一众具惊,连忙俯首行礼。
瞧见女帝忽然入帐,慕辞也愣了一下。
“陛下……”
慕辞才刚一唤,即觉喉间一呛,继而便猛咳了起来,苦忍良久的淤血便止不住的涌出齿关。
“你怎么了?”
一入帐就见他吐了血,花非若不免被吓了一跳,便疾步赶过去将人扶住。
而慕辞当下却根本说不出话来,咳得几近窒息也止不住涌喉而出的淤血,太阳穴的青筋也因之暴跳,不过须臾已是满头冷汗。
此人毫无征兆的突然吐血帐中众人只是一惊,却瞧了女帝急切的反应后才顿觉心跳骤停。
花非若将人揽扶在怀中,轻轻抚着他的前襟为他顺气。
“快请军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