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犹隔着许远,花非若就留意到了那两个从小巷里窜出来的孩子。
“现在你是隐山仙了,你要来抓我!”
跑在前面的孩子喊了这么一句,花非若听之入耳,便不动声色的挪了挪自己的道,果然没几步那孩子便撞进了他怀里。
花非若虽眉目温慈,然那一身锦衣绫罗却也吓住了这个粗布简衣的孩子,便见这孩子愣愣的瞧着他怔住了,难掩目中惊恐。
而本追戏在后的女孩更也吓得急忙折身跑回巷中,边跑边嚷:“爹爹、爹爹!哥哥撞着贵家女君了!”
花非若也不知自己是哪里吓着这孩子了,便蹲下身来,笑色温柔瞧着他,“你们在玩什么什么游戏呀?”
“隐山仙……”男孩怯怯的答道。
花非若正想问他隐山仙是什么时,一青年男子急忙从巷中赶出,身旁正跟着方才跑进去的那个女孩。
“祈安!爹爹常与你不可在街路上乱跑,你怎就是不听!”
孩子的父亲一路呵斥着跑来,及至花非若面前又连忙颔首歉言:“女君见谅,孩子不懂事在路上胡跑,竟不长眼的冲撞了女君,可伤着女君了?此乃鄙郎管教之过,实在不知该如何向女君赔罪……”
花非若款款起身,温然予笑,“我并未受伤,倒是孩子险些摔了。此事郎君切莫介怀,嬉闹本就是孩子天性,哪里有什么值得赔罪的。”
得闻女君并无介怀之意,那孩子的父亲才堪堪松了口气,却仍在不止的赔罪。
被父亲连连责问,那孩子也就委屈的低下了头去,花非若瞧他小模样可怜,便又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问道:“你叫祈安是吧?”
“嗯……”
“今年多大了?”
“七岁。”
孩子答上了年纪,他父亲又满为愧然的躬身道:“七岁了,还不懂事……”
“七岁的孩子都还没到懂事的年纪呢。”
应罢其父,花非若又怜爱的摸了摸孩子的脸,继而目光挪向那个怯怯藏在父亲身后一直好奇瞧着他的女孩,又问:“姑娘多大了?”
“五岁。”父亲答道。
“小姑娘能过来叫我看看吗?”
“祈瑜,快去。”
被父亲推了推,小姑娘才怯怯的走了过去。
花非若便俯下身来轻轻接了她的小手,瞧着那粉嫩的小脸仍是喜欢的不行,便轻轻弄了弄她的发髻,笑言道:“姑娘长得可真好看呢,这双眼睛该是像她母亲吧?”
听人夸赞自家孩子,那父亲自然也是笑得合不拢嘴,“女君说的是,丫头这双眼与她阿娘一模一样。”
兴致勃勃的看过了两个孩子,花非若站直身来,回头一眼顾了慕辞,柔笑缱绻,“我们日后也能儿女双全多好。”
慕辞一愣。
直到这会儿,与花非若交谈这良久的两个孩子的父亲才留意到了后头一直不吭声的慕辞。
“原来二位是……”
花非若笑着挽过慕辞的胳膊,“是啊,刚成亲不久,他还不习惯呢。”
容他轻轻挽住胳膊的一瞬,慕辞不自觉的僵了一下,听着耳畔那声声温言细语,竟觉心坎里毛毛发痒。
“郎君这药是在香铺旁的那间药铺买的吗?”
那父亲闻言,下意识瞧了自己手上拎的药一眼,“是啊,那药铺对面就是镇上挺有名的那间香铺。”
花非若故作恍然,又看向慕辞,“前两日我初到镇上时水土不服,也觉身体不适,郎君出门替我买药,我还以为那药铺就在客栈附近,原来竟是要走到这里。”
“镇上也就这家药铺最大,别处药材多半不全。”
“现下季春将夏,气候变化时最易染疾,想必也是买药的人不少,小的药铺才存药不足吧?”
“确如女君所言,近来染疾购药的人是不少,不过我妻所染并非风寒暑热。”
“不是风寒暑热?”
“家妻那症状有些像是异疾……”
花非若故作愕然,又问:“症状可重?”
“有些……”
闻言,花非若又为一面关切,“若其症重,岂不应先寻医问诊再取方配药?”
言此,那两个孩子的父亲又是沉重一叹,道:“而今镇中染疾之人多不列数,镇上郎中大多又为大户族家请于宅中,我等根本寻不得医。”
“原是如此。我自琢月而来,自小身体不佳,故一路携医随行,若蒙不弃,便由我随医与你妻问诊如何?”
听得女君愿请医给他妻子问诊,他只感激涕零,哪里有什么弃与不弃,一瞬间只差下跪拜谢了。
对方愿意接受,花非若便转身对着不远处招了招手。
女帝忽而顾来冲他招手,潜随在后的云凌不禁愕然,愣了一愣后才走上前去,方要行礼即被女帝一道眼神给拦止了。
瞧见云凌走来,慕辞亦是诧异,只在心中想,此人潜随一路,他竟都没有发现!
云凌来至近前,花非若便微微侧身在他耳畔低言吩咐:“去将军医请来,切莫声张我的身份。”
“诺。”
亥时三刻,被传唤的军医特意换去了军中官服来至这处临港小巷的茅屋里。
那两个孩子的母亲正靠在榻上,昏昏沉沉的脸色寡白,却好在还清醒着,见家里来了访客,还欲起身迎接。
“妻君,我给你寻了大夫来。”
“大夫?”他妻诧异,“如何寻得?”
“我领孩子们去买药时,在路上遇到了位好心的女君,大夫便是女君的随医。”
此时花非若正站在门边并未入内叨扰,见他重病的妻君瞧来,便颔首示礼,随后便退出了屋外。
今夜这趟外出,情况基本都在花非若的计划之中。
只独有一个情况来得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且叫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只是让云凌叫个军医来,谁知荀安竟亲自把人带来了……
退离了屋子,花非若便在围栅的小院里选了个不张扬的角落坐下。
是时他的“郎君”潮余抱手一旁,荀安亦关切在侧,院中隐约成了个微妙的三角之局。
此刻看着荀安,花非若莫名有些心虚,却想及方才那情形,想不打草惊蛇的套话也确实是那样胡说八道要来得方便些。
但如果他当时带出来的是荀安……
那必然是不能说那些话的!
毕竟潮余在他这里无名无份,又知他实为男身,如此戏言自然不会入心。
可荀安就大不同了,他若真对荀安说了那些话,那可真就是缺德了……
花非若正联想翩翩的安抚着自己那点不知所由的心虚时,荀安走了过来。
“女君。”
花非若连忙回神常态以应,即见荀安手里捧着件披风来到了他面前。
“晚间风凉,女君衣着单薄,将此披风穿上吧。”
花非若其实想说自己不冷……
然人在跟前,衣已备好,且念及荀安好歹也是女帝有名有份的郎臣,拒绝太过也不大合适,便只好顺了口气,将就着接受了。
花非若点头应之,正将抬手去接时,荀安便已亲手将披风搭到了他肩上,更还细心的为他系了起来。
慕辞闲然往那边瞥了一眼,就见荀安系衣时,女帝虽努力维持着面上常色,身子却早就极不自在的僵住了。
见此一幕,慕辞心中隐觉想笑——还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哪。
为女帝添了衣后,荀安便知礼的退开了,转身时正好撞见慕辞那道似笑非笑、意味不明的漠冷目光。
两人皆是冷锐的目光一触即过,相互都不觉得对方是善茬。
“女君吃李子。”
花非若笑然接过颠颠朝他跑来的小姑娘递来的一捧李子,顺而又捏了捏她的小脸。
孩子好奇的打量着皆站在女君旁边的两个郎君,瞧来有个眼生的,便指着荀安问道:“这个哥哥也是女君的郎君吗?”
丫头童言无忌的一语,却问得花非若冷汗都快下来了。
而被问的荀安亦是下意识窥了女帝一眼,并不敢擅自言语。
“是、是啊……”
花非若咬着牙应了。
孩子更又惊叹:“女君的郎君都真好看!”
“是吗……”
花非若人都快麻了,那孩子却还十分诚实的重重点了点头,道:“我以后也想像女君这样迎聘好看的郎君!”
花非若不敢接话,只埋头剥李子。
本抱着手的慕辞瞧着女帝那剥着李子的局促样,又被逗了些忍俊不禁,却不好笑得太张扬,便蜷指掩唇饰作轻轻一咳。
“女君女君……”
“来,吃李子。”
唯恐这孩子继续童言无忌,花非若连忙将一颗剥好的李子塞进她的小嘴。
荀安时时留意着女帝,见她给孩子剥李子时沾了一手汁液,便将一块绢帕递了过去。
花非若尴尬的接了过来。
这时潮余也来凑热闹了。
他蹲下身扶过孩子的小身板,手执绢帕给她擦去唇角的汁液,边擦还不忘便笑着揶揄:“你才多大年纪,就想着要聘郎君了?”
唯恐潮余这一句又挑起孩子刚刚才被他堵回去的话头,花非若自然不敢等着丫头作答,立马绕开话题问道:“你哥哥去哪了?”
“哥哥在给阿娘煎药。”
慕辞含笑瞥他,正好也见女帝幽怨了他一眼。
一看他就没憋什么好!
生怕拖久了再生幺蛾子,花非若也就不继续盯着慕辞了,视线落回孩子身上,仍然柔声细语的问道:“你方才在路上与哥哥玩的什么游戏呀?”
“隐山仙。”
花非若故为大惑,“隐山仙?我怎么从来没听过这个仙人呢?”
丫头却摇了摇头,“隐山仙不是仙人,是鬼灵。”
花非若又作诧然,“你和哥哥为什么要玩鬼灵的游戏?”
见女君好像被自己说的隐山仙鬼灵给吓到了,孩子又连忙笑嘻嘻的解释:“隐山仙不会吃人的,只有偷偷跑进山里的人才会被隐山仙抓住。”
“哪座山里都有隐山仙吗?”
孩子摇了摇头,抬手指着远处的流波山道:“隐山仙住在流波山里。”
话题蓦而引至流波山,花非若心下大喜。
“你怎么知道隐山仙不会吃人?”
“因为被隐山仙抓走的人是可以回家的,只有一些人不可以。”
“哪些人不可以回家?”
这话像是问到了什么隐秘似的,孩子拽着自己的小辫思忖了好一阵,才对着花非若招了招手。
花非若应之俯过身去,孩子便凑到她耳畔悄言道:“阿娘说,只有不听话的孩子才会被隐山仙留在山里,永远不能回家。”
在旁本也津津有味的听着此话题的慕辞听至此,心下大失所望。
他还以为花非若如此在意的会是什么奇诡的传说呢,原来只是个唬小孩的故事。